第九十四章 一气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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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酒棠被那双明明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眼吓得一颤。



      她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惧怕的人。



      但此刻面前谢玉楼的眼神,竟让她此时只想逃开,逃得远远的。



      但谢酒棠知道她不能,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现在面前之人只是一味地往嘴里灌酒,面色平静得可怕,像头顶沉闷的夜幕,下一刻就会被突然而至的雷鸣划破。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这么放任他。



      但多年来熟悉谢玉楼的习性,这让她也很清楚明白,谢玉楼这一刻并不希望她一同待在这里,那血雾弥漫的眼斜过来时的阴鸷无不在表明他的意思。



      犹豫再三,在谢玉楼说出那个“滚”字之前,谢酒棠先一步转出了这个房间。



      她的确很想上前给他一巴掌,夺下他手中的酒坛子,死死揪住他的衣领问问他,你明白如今的形势吗,知道七世家是否已在找你的下落了吗,要报仇这么作践自己难道就会有用吗?



      但她忍住了,因为设身处地,若是换做她待了八年的盘命阁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知晓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谢玉楼如此已是最平和的反应了。



      叹口气,在一处较为空旷的角落背靠梁柱脱力般滑坐在地上,一双墨玉眸再次从满地的狼藉一一扫过,离她最近的,是停在她脚边大约三寸处的一只断手,沿地上的血迹跟过去看,完全能回想出这只手的主人当时伤口处的血究竟是以如何速度喷涌而出的。



      远超常人的耳力让她仍旧能不断听见身后的喝酒吞咽声,谢酒棠垂眼看着苍白的指尖发怔。谢玉楼本就擅饮酒,因此若想醉酒恐怕要比平常人困难几倍,越是想醉却越难如愿。



      恐怕这也是所有事情中,又催人意折的一项。



      皓月星稀,噪噪虫鸣。担惊受怕了一天的人,没等来黎明,却依旧要在漫漫长夜中走到黑暗尽头。



      明明无心休息了,但肢体的疲惫远超意志,最后迫使谢酒棠靠着那根柱子阖上了眼,置身遍地狼藉,呼吸着满场血腥,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但也只是很短的一两个时辰。



      等来第一道天光撕开天际时,如被人在耳边唤醒般,谢酒棠忽地一颤,继而猛然睁开眼,看着还半暗沉的天色,盯着眼前景象看了许久,她才如梦方醒般记起昨日发生的一切。



      敲着发麻的双腿,颤巍巍竭力站稳,立即转过角落去找谢玉楼。等走进了竟发觉里面没有一个活人,依旧是昨日散乱的喜幔,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地上摔碎的酒坛子。



      谢酒棠张了张口,暗骂自己大意。



      但只要稍稍一想,她便觉得谢玉楼不可能下山。



      又突然想到她昨日见到这满山惨状便放下的容姑,于是刹那间打了个激灵,谢酒棠慌忙奔到大门旁。



      她昨日太过震惊,以至将背上的容姑放在了门口旁,之后画面冲击也太剧烈,她便一时忘了。



      如今来看,容姑果然已经不见了,看样子定然是已经被谢玉楼带走了。



      努力回想了下,昨日谢玉楼跟她说过,容姑死后要葬在后山。



      她当即从山顶本下去,她并不知道谢玉楼和容姑所说的后山在何处,只有一头横冲乱撞地冲下去,一处不是再换另一处。



      就这样一处一处地找遍整座山去。



      “——谢玉楼!”



      连绵不绝的回音荡在山间,似成形若有刃一道道劈开清晨山中的死寂。



      然而,喊了一会谢酒棠便放弃了。



      谢玉楼铁了心地不想让她找着,她喊得再响也是徒劳。魔教所在的这里是群山环抱的围势,又恰是立秋后不久,这时正是山间林木长得最为茂盛的时候。



      谢酒棠又不熟悉山中机关陷阱的布局,于是找人的速度竟然比昨日上山的速度还慢了许多。



      整整五个时辰,就在谢酒棠快被这看似都一模一样的地方绕疯的时候,她总算看见了那抹眼熟的赤色。



      五个时辰内,谢玉楼早已安葬好了容姑,谢酒棠走近看那块碑,上头每个字都凹陷进碑中一寸有余,显然是用上了内力。



      上面只六个字,发妻容蜓之墓。



      此外,看得出,那几个字被人用指尖已不知抚过多少次,沾染的血迹毫无章法地沿着那一笔一划滚落下来,一些落进笔画的凹陷处,一些跌进脚边半枯的干草中。



      原来她叫容蜓。



      谢酒棠在心底慨叹一声,她又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几年前她和谢玉楼还互相写信的时候,他时常会跟她提一个名字,但只写小蜻蜓,也不告诉谢酒棠这个小蜻蜓是谁,只是喜欢反复提起。



      其实谢玉楼提的次数并不多,总共也就两次,但这两次出现在一张仅有一百字的信纸里就不得不让人深刻了。



      把视线从碑上移开,再看着谢玉楼。



      更叫人心惊的是他脚边已有六七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地躺在他的脚边,手里还提着最后一坛,似乎终于有些醉了,颤悠悠地继续往嘴里送去,手指似乎使不上劲,眼见就要掉在地上。



      谢酒棠看不过去,一个箭步上前夺下酒坛子,揪起他的衣领迫使他直视自己,用尽全身气力吼出去: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喝酒就能报仇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七世家知道你还活着定然还会再来的你明白吗?!”



      “……”



      然而谢玉楼还是不说话。



      谢酒棠嚎累了喘着粗气,瞥见那块墓碑时心下发狠一翻掌心,一股劲气直奔容蜓的坟去。



      却不想半路被另一道劲风凌空截住,两团劲气在原地凝滞不动地较量许久,最后化成一团白光直冲半空去,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你做什么!”



      谢玉楼这回终于眯着眼隐含杀气地看过来。



      谢酒棠冷笑一声:“怎么?不是甘愿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吗,原来你还有心吗,还会在乎这个坟吗?”



      “老子告诉你,你不起来报仇,他朝这个坟照样要被踏平!或许是七世家,或许是上三门,又或许只是一个无名小盗!”



      谢玉楼垂下头,仍然不说话,长睫掩去眸中神色。



      “不是要喝酒吗?!”谢酒棠说完竟再也不管他会不会答她了,只管将手里那坛酒一掀。



      “喝喝喝!你喝啊!接着喝啊倒是!今日便让你喝个够!”那浓郁的酒气瞬间在这片后山弥散开来,直冲鼻尖,嚣张地从头顶浇下,爬过那人英朗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削薄的唇,锋锐的下颚,最后没入衣领内,最后嚣张地跌进衣袍。



      谢玉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浇懵了。



      然而紧跟着耳边啪嚓一声脆响!



      那空坛被谢酒棠摔在地上,碎裂数瓣。



      而她做完这一切似乎也用尽了全身气力,胸口剧烈地起伏,倔强地盯着他。



      谢玉楼终于抬起眼,嗓音嘶哑无比:“这浮白山只剩我一人,你要我如何报仇?”



      听见他这句话谢酒棠总算稍松了口气。



      他这模样没有癫狂也未颓丧,正好。



      冥想了一会,唇线绷为一线,她果断道:“跟我去盘命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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