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观海看着不说话的苏洛,忍不住继续道:
“苏洛,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今天我不妨跟你讲出来。”
苏洛闻言,脸色微微一沉,像极了落在地上瞬间黯淡的火星。
他已经猜到了齐观海将要说的是什么。
“不管你承不承认,当年的事,老爷子都脱不了干系。”
说出了这句话,齐观海轻叹口气,仿佛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老爷子是近些年来才有的称呼,在这之前,像苏洛,陈平,叶远飞等人,对他的称呼各不相同—
父亲,连长,将军...
他宛如一座大山,屹立在这些人的面前,让人得去仰望。
而所谓大山,苏轼的诗恰好能说明些问题—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不同的人去看同一座山,自然看到的是不同的景色,而不同的人去看这个如大山般的男人,自然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一面。
一直把苏轼推崇为老祖宗的这人,看似如苏轼那般奔放大气,但这是别人的印象,至少对于当年的连天,或者是今日的齐观海,都看到了他最阴冷的一面。
他是苏洛的父亲,苏望月和苏如霜的祖父,同时也是江宁军区的前司令员。
一个在南隶省举足轻重的名字—
苏寒山。
如今被人尊称老爷子的人,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被叫过老头子。
而敢这么叫他的人,只有一个—
那片孤傲凌厉的云。
......
苏洛一直不愿去想的事,终于在今夜被齐观海点破。
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家的老爷子,还是有恐惧感的,而这种恐惧感,从未消失过。
在苏望月的眼中,爷爷严肃而正派;在苏如霜的眼中,爷爷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地,像那个卖汉堡炸鸡的美国老头。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是一头狮子吃够了肉食,想吃胡萝卜的样子,是一个杀人狂,踏进寺院,听禅皈依的样子。
苏洛始终很清楚,但却不愿承认,自己的父亲有多冷酷无情。
而正是由于这该死的畏惧感,让他面对如亲兄长般连天的死亡,不敢多质疑一言,让他看着心爱的女人被逼远走法国,而不敢去阻止。
其实,他这辈子已经认命,认命于在苏寒山的手中打转。
因为,他这一生最崇拜,最敬重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推翻苏寒山的人,已经于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永远逝去了。
哪怕自己的父亲现在是个退休的老头,哪怕自己已贵为江宁市公安局副局长,而且即将成为局长。
但人生在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机就可能忽然地出现,所谓的活久见,最能形容苏洛的感受。
一个多月前的绑架案,让他深刻认识了陈夕,一个继承了连天所有凌厉的少年。
再加上,老爷子和自己从小就按连天温润那面,所培养的苏望月。
这两人,让他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连天再世,让他已经熄灭了多年的心思,竟又燃起了火苗。
如果说,一个人一定有一个深埋于心中的梦想的话,那么,苏洛的梦想只有一个—
击败苏寒山!
击败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这个梦想,自己实现不了,但被称为云的连天可以!陈夕和苏望月可以!
这也是,当他知道齐观海对陈夕下手后,所愤怒的根本原因。
......
烟雾渐渐散于空气中,窗外的秋风似是和缓了些,两人的脚下,已是一地烟蒂。
苏洛终究没跟齐观海讨论苏寒山的问题,没去讨论那个雨夜里的杀机与黑暗。
但他委婉地表达出了他的意思:
“就算你想的不错,但云已经死了,老爷子还活的很好。”
“但云留下的的东西,还有着跟核弹一样的威力!”
齐观海突然抛出的一句话,让苏洛思考了下,接着回道:
“许多人跟我谈起过那个东西,但没有人真的见过那个东西...会不会,那只是以讹传讹...”
“不!”
齐观海回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个东西一定存在,而且,如果曝光出来,一定会要了老爷子的命!我有八成的把握,确定东西在陈平手里。”
“所以呢...我不明白,你要得到那个东西干什么?”
“帮你。”
短短两字,让苏洛顿时语塞。
“不管怎么说,你和老爷子都是血浓于水,一旦老爷子出了什么问题,你还能安稳无恙吗?”
“看看今晚的事吧,应该足够你去认识父子关系的重要性。”
苏洛闻言,感觉有些发闷,走到了窗前,将窗口拉开了一条缝,慢慢散去了沉闷的烟味。
“你不必做到如此的。”
他的语气很沉重,意味着不必为了帮他,而搭上了自己。
而经过了如此多的交谈之后,齐观海似乎也有些看开了,终于恢复了之前沉稳的笑:
“你不必有丝毫的自责,帮你也等于帮我...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竟然会可怕到如此。”
“说实话,就算我相信今晚是被他设计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做到,让齐彬杀了人。”
苏洛回过身子,淡淡说了一句:
“我也想知道...不过,就像当年云出手那样,手段永远隐藏在迷雾之中,留给人的永远是不可置信的结果。”
齐观海闭起了双眼,像是又能看到那人出现在眼前。
他没睁开眼,感受微风在身旁划过,同时若有深意地道: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云开着卡车出去的目的,是去拉黄金吧?”
苏洛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嘴上却淡淡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观海睁开了眼,语气中不知带着对谁的嘲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我真没想到,叶远飞和陈平,竟然有这份****运。”
苏洛不置可否地微微摇了摇头。
运气这个东西,还真是说不准的东西。
“所以,这批黄金就是导致老爷子与云彻底决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洛没接话,齐观海却自顾自地继续道:
“如果是这样,倒也说的过去。毕竟,云之前因为那些猴子就忤逆了老爷子好几次,再加上其他的事,决裂倒也是水到渠成。”
“可是。”
他盯着苏洛的背影,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敢确定,云的死,应该是某些事的开始,他的复仇者,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复仇者吗?
苏洛回过身,背着月光,显得有些寂寥。
“我倒是很想见见他的复仇者。毕竟,这些事已经沉眠太久了,久到某些人,都快忘记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零点,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凌晨。
苏洛看着站在面前的朋友,对他说道:
“我为你准备了两个选择。第一,安静地待在办公室里,然后等着纪委的人上门。第二,暂时坐船离开,先到安南或者泰国避避风头,我帮你尽量看好齐彬。”
齐观海露出了一丝苦笑,终于到了这地步。
不过他感觉也不亏,毕竟说了这么多,曾经想说却没机会说的事。
至少,他没让这些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苏洛给的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但他听后,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
听到他的决定,苏洛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痛苦,询问道:
“确定了吗?不再想想吗?”
“确定了,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齐观海的话很坚决,夹杂着某些意志在其中。
苏洛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于是不再勉强。
他抖了抖充斥着烟味的衬衫,走到了他的面前,与其狠狠拥抱了下。
像某年拉力训练完,两人所做的那样。
“一路顺风。”
“多保重。”
齐观海拿起了皮椅上的外套,与一张纸条,向外走去。
临走时,他在硕大的鱼缸前驻足,看着里面已经睡着了的金鱼,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自己的命运,一下子从布网者,变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了。
他轻微的摇了摇头,手推开了大门,眼睛微微皱起,似乎不适应走廊的光线。
他转身,看着仍在黑暗中的苏洛,问道:
“当年,云从营地里走出去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
苏洛微微一笑,说道:
“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站在黑暗中,明知他这一去,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但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看着。”
边说着,苏洛从桌前向着门边走来,走出了办公室,跟齐观海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现在,跟当年有些不一样了。”
齐观海颔了下首,最后道:
“今晚我倒不是满盘皆输,起码帮你扳倒了张见虎,不过我怕是参加不了你的升职宴了。”
“好好培养那个叫陈夕的小子,我觉得,他比当年的云更加狠厉,行事也更加果决,就是老爷子与他相比,也差了那么几分。”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云那该死的正义感,他只为他自己而活,他只看重他自己的利益。只要给他时间,让他成长起来,假以时日,他会变成第二个云,甚至,远超过云。”
他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走廊的拐角处,顿了下,还是没忍住,回头道:
“苏洛,我有预感,老爷子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小子手里玩完。”
说着,便消失在拐角处。
苏洛看着不见的人影,眼角划过深深的担忧。
老爷子会完蛋在陈夕的手里吗?
他摇了摇昏沉头,打算去办公室眯一会儿。
答案谁又知道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