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把叶未央哄开心了,可她却还没答应要跟他坐同桌。
他仍记得,叶未央那狡黠的笑容,和戏谑的话—
“想换位?找老师去啊。”
想到李风禾,这绝对不是个友善的人,他只感觉脑袋发胀。
趿着拖鞋,打算喝杯水,却看到陈平歪坐在沙发睡着了。
他正对着的电视机一片深蓝色,‘弹碟’两个红字醒目的印在蓝底上。
烟灰缸充满着烟头,桌上的茶水也早冷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书包,默默从影碟机里取出了碟。
陈夕拿到手上一看,果不其然,还是那张金粉世家。
这部剧从去年播出,陈平就一集不落的追...后来有一次值班,他破天荒的祈求同事把电视机调到央视一套,只为看这部剧。
追完一遍不够,他又从二手市场,淘了影碟机,买了盗版碟,一有闲暇,就看这个。
今天他休息,没想到竟看了一上午这部剧。
陈夕打算把烟灰缸倒掉,却没料到里面有一支烟头没熄灭,一下子烫到了手指头。
他轻叫一声,把没睡熟的陈平惊醒。
陈平一下子从沙发坐起来,看到端着烟灰缸的陈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夕你回来怎么不叫我一下...赶快回屋休息,等会儿饭就好了。”
陈夕将烟灰缸放在茶几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问道:
“值吗?”
陈平愣了愣,而后站起身,一米八多的壮汉,脸上却流露出温柔。
他没答话,只是揉了揉陈夕的头发,好好打量着这个儿子,沉默着,走进了厨房。
陈夕没缠着要答案。
因为他已经用行动回答出了,一个坚定的答案。
陈平不爱看电视剧,他爱看金粉世家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电视剧的原著,是他老婆曾经不离手的一本书。
只因为她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陈夕没法理解这种情感。
他读过很多书,看过许多人性的薄弱与黑暗。
没有什么感情叫做永久,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就像他现在,已经对那个没印象的母亲,再没了憧憬与希望。
可陈平...
他想到叶未央从家中拿给他看的书—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残缺的《金粉世家》。
这是从于萍最重要的密码箱里拿出来的,里面有密密麻麻娟秀的笔记,扉页用小楷写着—连寒。
连寒,这是陈夕母亲的名字。
但这个母亲在他生命中,也只留下个名字。
可是,陈平却始终不曾忘,难道,这就是爱?
陈夕躺在床上,他想不明白。
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他竟莫名地想要下场雨。
他的愁绪,不应用阳光来配景。
他打开了收音机的卡带槽,放进去一个卡带,合上后静静听着,仿佛窗外的景与他无关。
“...你在身边就是缘,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他静静听着歌。
很多人觉得,这首歌火起来是因为形式新颖,调子好听。
好像只有他自己,贪恋的是歌词里的缘分。
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当那头恬淡的声音传来时,他不说话,只是听着。
等到她要挂断电话时,他才轻道:
“未央,遇见你,很幸运。”
对面缄默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没有!只是单纯想你了。”
“神经病!”
她在那头挂了电话,揉散了头发,嘟起了嘴。
他在这边,也自顾自笑了笑。
高中生活啊,而且是与她在一起的高中生活...他隐约开始有点期待了。
“小夕,快来尝尝我做的家乡打卤面。”
听到陈平的话,他答应了一声,犹豫地看了一眼正在转着的卡带,而后将旋钮拧到最大,开着房门到了客厅。
陈平正好从厨房端了面出来,听到那边放着咬字不清的歌,问道:
“这歌听得真费劲,你还喜欢听?”
陈夕自顾自吃着面条,没接话。
他又问道:“这歌叫什么?”
陈夕咽了口面条,回道:
“江南”
陈平一下子似被触动了什么,呢喃道:
“江南啊...”
他记起来,好像某年,他计划好了,一家三口以后就在江南安稳地生活...
他露出一丝苦笑,柔和地看着正拼命吃面的陈夕。
他觉得,等他再大一大,就送他走吧。长辈的恩怨,就该长辈去解决。
想到这,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小夕,你们班有没有个姓苏的同学。”
他清楚地看见,陈夕扒面条的手明显一颤。
接着,便放下了筷子,说道:
“姓苏的有四个,两男两女。”
他惊讶道:
“怎么这么多?!”
陈夕无所谓耸了耸肩。
“姓苏的本来就多,初中就班里还有五个姓谢的呢。”
他追问道:
“那这四个人都叫什么?”
“那我哪知道!”
他没了话,陈夕也放下碗筷回了屋。
关上房门,陈夕脸色一沉。
今天点名时,他虽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但他肯定姓苏的只有一个苏望月。
冲刚才老爸继续追问的态度来看,他一定想问的,就是苏望月。
苏望月,苏望月...
陈夕嘴边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有种不安全感,似乎他的一切被人看穿,而却对别人还一无所知。
收音机里还放着江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语文书随便翻着,心里思考着苏望月的一举一动。
突然,他不停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停下的那页,印的是篇文言文。
开头第一句便是: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七月既望,月望,望月。
他仔细看这页,赫然发现作者是苏轼,也姓苏,这就不大可能是巧合。
他脑海里浮出些印象。
好像叶远飞跟陈平喝酒时说过,有那么个人,以苏轼的文章来给晚辈起名...
而那人是谁,或许他忘了,或许压根没提。
他看向窗外,还是一片阳光灿烂,但照在身上,他却打了个冷战。
究竟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
老天爷的心情谁也猜不透。
昨天让你摔个大跟头,明天可能就让你捡到毛爷爷,这就是所谓的天意难测。
第二天陈夕早上醒来,就看到雨水扑拉扑拉地打在玻璃上。
见鬼!
明明昨天还是个大晴天,天气预报也没说有雨。
他略一思考,就赶紧起来洗漱,不敢耽误丝毫的时间。
这场雨来的太突然,加之今天第一天上课,难免不会出现堵车。
他刷牙的同时,给叶未央发了短信:
“大懒虫,快起床,要不然迟到了!”
事情如他所想,他出门的时候雨势虽小,但车却比以往要多。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当他到学校旁的小卖铺时,才刚六点半,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是第一个到的。
可事实击碎了他的预想。
当进到班内时,他发现教室的灯是亮着的,不下十个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自习。
能考进江宁最好的学校,除了少部分天资卓越之辈,大多数还是用功刻苦的人。
他找到自己座位,发现林昊还没来,前面的两个人也没来。
他索性也拿出本书看,心里却想着,等会儿得跟老师谈一谈座位的问题...
“哥们早啊,这鸟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下雨了。”
陈夕把视线从教材上移开,见到林昊那张奸笑的脸。
他扫了眼教室,发现不知何时,教室里多了许多人,除了少数位子空着,大多数人都到了。
七点了,而他前面的两个人还没出现。
他从座位里掏出手机,拿起了伞向校门口走去。
这时雨势已经变大,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雾气将学校包围起来,能见度很低。
越靠近校门口,就见到越多的学生。
此时高一的校服还没发,陈夕穿的是一身黑衣,而校服偏偏是素白色。
如果这时从上帝视角来看,就能见到灰蒙蒙的背景中,铺着白色的洪流,而一个黑点逆着洪流前进,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感觉。
他赶到了校门口,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
风带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但他似浑然不觉。
张望并未持续很久,他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那个略显慌张的身影。
今天的叶未央穿着黑色运动裤,黑色女款夹克,与陈夕像极了情侣装。
可偏偏她撑着一个硕大的翠绿色的伞,给人一种不协调的美。
他迎了上去,叶未央有点嗔怒:
“今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只发短信我怎么看得见!”
他连忙道歉,说自己粗心,她看他认错态度诚恳,莞尔一笑,赶紧让他带路去教室。
陈夕边走边道:
“昨天不是来过一趟了吗,怎么还要我带路。”
她佯怒道:
“女孩子路痴不行吗,你一个男子汉还纠结这些!”
他忙赔笑,两人就这么欢快地走向教室,无视了大雨和压抑的白色人群。
他此刻看这雨,都发觉有些顺眼。
这么大的雨,过后,会出现彩虹吧?
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苏望月正像个绅士一般,左手插兜,右手撑伞,跟在他们的后面。
他到的很早,只是一直在别处等着,等她进来,他才出现。
借助天气和人群,两人都没发现身后的他。
苏望月看着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不过直视伞下的叶未央,他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对某些人来说,他们迷恋的江南,可能并不是这块风土,而是存在于这方风土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