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你来多久了?”彭玉麟这才缓过神来,问曾国藩。
曾国藩道:“我站在你身后有片刻了。”
彭玉麟赶紧请曾国藩入座,道:“我画技粗浅,献丑了。”
曾国藩摇摇头,说:“丹青之艺,见性见情,雪琴之梅花,乃是上品啊。”
彭玉麟说:“大帅过奖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要事?”
曾国藩点点头,把收复南康的任务交给了彭玉麟,说:“你如果收复南康,国荃、国华收复安吉,那么我们湘勇就可以在江西立稳脚跟。”
彭玉麟问道:“大帅准备让我多久收复南康?”
曾国藩说:“越快越好,我给你八个营,你看半个月怎样?不行的话二十天,一个月也行。”
说完,曾国藩将一些军情文报递给了彭玉麟,里面有太平军在安康的布防情报。
“十天。”彭玉麟看了看那些情报文书,想了想,自信地回答曾国藩说:“我十天拿下南康!”
“好!”曾国藩听彭玉麟说得很有信心,大喜过望,他知道彭玉麟一向稳健,他说十天能收复安康那就一定会收复。
曾国藩一时激动,咳嗽了两声,面色竟然惨白。
曾国藩三十岁时咯过血,后来虽然痊愈,但身体一直不健壮。彭玉麟赶忙问道:“大帅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还好,不碍事,我等你的好消息。”曾国藩说:“这样我就安心去给湘勇筹饷了。”
第二天,曾国藩就带着学生康福、彭寿颐等人,在内湖水师保护下,渡过鄱阳湖,傍晚在乐亭镇进入都江口,也没通知饶州知府,就在城里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次日一早,便打轿拜访在家守制的刑部侍郎黄赞汤,并送了五百两银子的赙仪,又以晚辈身分在黄老太太的遗像前磕头。
刑部侍郎黄赞汤见曾国藩如此礼遇自己,激动不已,将曾国藩视为知己。
曾国藩借机向他陈述了到江西来这几个月的困境,道:“我们湘勇为国为民,不想竟然遭此待遇,实在是心有不甘。”
黄赞汤果然一口答应,说:“曾大人真是国之栋梁,我马上向朝廷同僚写信,助你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曾某感激不尽。”曾国藩拉着黄赞汤手问道:“黄大人看我申请多少部照合适?”
黄赞汤建议曾国藩向朝廷申请一千张空白部照,按银两多少,发给捐输者相应品衔的部照,鼓励江西乡绅踊跃捐助。
曾国藩第二天回到了南康,立即向朝廷申请两千张空白部照。
半个月后,不出曾国藩所料,朝廷只批准了一千张空白部照。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曾国藩大喜,赶紧去找黄赞汤。
在刑部侍郎黄赞汤的帮助下,此次得到捐银十万两,一时间,江西便平添了上千的八品、九品、从九品的顶戴。这些乡下士绅戴着装有镂花金顶的伞形帽,真个是脸上出油,衣角生风,神气已极。亲朋见了,人人艳羡,没有几天,捐银便又增加好几万。
这些消息传到南昌,江西巡抚陈启迈大为恼火,召集部下商议对策,当众大发雷霆,骂道:“曾剃头真不是个东西!江西是我当巡抚还是他当巡抚!居然不与我商量,便在我的治下卖官卖爵,欺人太甚!”
骂完,江西巡抚陈启迈派人把曾国藩请到了巡抚衙门,要质问他为何越权行事。
当时,曾国藩有意历练吴应熊,让吴应熊对晚清官场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便带着吴应熊去了南昌。
一见面,一身从二品文官的锦鸡补服的江西巡抚陈启迈就暴怒,挂的朝珠差一点跳起来,咄咄逼人,说曾国藩坏了官场的规矩:“你曾国藩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这样大的事,数千部照,你竟然越过地方衙门,自行作主,无论怎么说都讲不通!”
“如何讲不通!”曾国藩此时也憋了一肚子火,道:“我湘勇入江西以来,早就请陈大人设法速拨二十万饷银。在江西,我等背井离乡,完全是为了收复江西的失地而与长毛作战,出生入死!!你置之不理,不但不拿出一分一文,反而奚落我湘勇充当特使的德音杭布,这又是何道理?”
陈启迈说:“曾大人好大的胃口,一开口就要二十万两。难怪现在外界传言:现在湖南湘乡、平江、新宁一带起屋成风,家里只要有一人当湘勇,全家人都不要做事了,银子用不完。”
这时,陈启迈的手下藩司陆元烺也站出来说:“卑职听说,李续宾的父亲在老家买了一千亩水田,湘乡没有买的,买到衡州去了。”
陈启迈的手下臬司恽光宸说:“卑职听说曾家买的田更多,把皇上的银子运到自家去。何况我们拿不出,拿得出也不能给他。”
这番话,把曾国藩气得暴跳如雷,他不好骂陈启迈,便当着陈启迈的面呵斥藩司陆元烺和臬司恽光宸:“你这两个狗东西,乱嚼舌头!说的话可有凭证?”
陈启迈说:“曾大人,你们湘勇有没有贪污,你们自个心里清楚!”
“我心里当然清楚!”曾国藩说:“世道人心就是被你们几个搞混的!我一定上奏朝廷!”
“曾大人,你把世道人心也看得太简单了,只要给钱给职位,江西的大小官员会替谁说话,你还能揣着明白当糊涂?”陈启迈也并不怕曾国藩告他。
当天的谈话,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吴应熊对曾国藩说:“父亲为何不上奏朝廷,弹劾陈启迈?”
“官场险恶,你想得太简单了!”曾国藩叹了一口气,对吴应熊说:“就算是弹劾掉陈启迈,换一个人上台当江西巡抚,情况会好一些吗?更何况,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弹劾陈启迈。”
吴应熊点点头,说:“父亲放心,我会尽快找出陈启迈违法犯罪的证据。”
而陈启迈那边,倒也没闲,连夜开会商议如何扳倒曾国藩,恽光宸和陆元烺愤怒地向陈启迈建议说:“姓曾的也太目中无人了。中丞,我们要向朝廷告他。待圣旨下来后再来收拾。”
陈启迈见幕僚都同意告曾国藩,便也立马向朝廷发了告状折。
陈启迈的告状折发出不久,吴应熊负责的厘卡那边就出了一桩大事,这件事随即引发了江西官场的一场大地震!
第十四章冤家路窄
吴应熊领下的厘局,其实就相当于日后的海关,在码头或关口设卡,按照商贾的贸易抽成。厘金创行于咸丰三年,最初是地方筹集饷需的方法,又名捐厘,实即一种值百抽一的商业税,百分之一为一厘,故称厘金。在全国通行后,不仅课税对象广,税率也极不一致,且不限于百分之一。有的高达百分之二十以上,也有部分货物实行人量抽厘。
吴应熊带了“泽”字营的一千多人,叫上苏慕白、苏慕莲,还有二虎和秦月在江西水面上设卡抽税。
苏慕白笑着对吴应熊说:“你们湘勇这般行径,的确跟其他官兵不一样啊,倒是跟我们当初的劫富济贫差不多。”
吴应熊听了,哈哈一笑,对苏慕白说:“如果不搞民做主,老百姓没有权,那本来朝廷的官兵和土匪也就没什么区别,都是狼,只是朝廷的官兵披着合法的羊皮而已。”
苏慕白睁着大眼睛,问道:“纪泽哥哥,我不懂,搞什么民做主?一向不是当官的为民做主吗?”
秦月也笑道:“是啊,我还听说过一句俚语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吴应熊知道,1856年中国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还是农业社会,这样的时代,离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便回答说:“就是老百姓自己的事,老百姓自己说了算,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过现在中国四万万同胞,多是吃不饱饭的农民,离这一天还很远。现在好好干活吧。二虎带着秦月,照顾好她。苏姑娘你们姐妹就跟着我。我们要为湘军筹集饷银,任重道远啊。”
二虎这时经过从湖北到江西一路的厮杀,也成熟了不少,对吴应熊说:“放心吧,少爷,我一定好好照顾秦姑娘。”
吴应熊带人在星子、瑞昌、德安、建昌、武宁、靖安、奉新、安义、丰城等县的重要关隘、集市都设上厘卡。后来曾国华率兵攻下瑞州,曾国荃带人攻下安吉,吴应熊又命人在高安、上高、新昌等县设分局收银子。厘局开办的第一个月,便收厘金六千两。
吴应熊如数上缴,曾国藩着实将他夸奖了一番。
但吴应熊却并不高兴,对曾国藩如实说:“父亲,孩儿觉得设卡抽厘并非长久之计。设卡之处,无不民怨沸腾,弱者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强者则与厘卡人员争吵、斗殴,毁卡杀人的事件时有发生。而且现在江西本来就物资短缺,设卡抽厘之后,商贾锐减,民生物资也成了问题。”
“我也知这只是权宜之计。”曾国藩皱了一下眉头,叹道:“朝廷现在不拨给湘勇一文钱,暂时没有办法。湘勇几万张口每天都要吃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曾国藩派人在赣北设卡抽厘金的事,不久传到了江西巡抚陈启迈的耳朵里,陈启迈大怒,召集众人道:“曾国藩欺人太甚,在江西卖官卖爵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私自设卡抽厘金。如果不把他赶出江西,我等颜面何存?”
陈启迈手下的藩司陆元烺这时站出来,说:“大人息怒。现在长毛肆虐,朝廷也不愿得罪手握重兵的曾国藩。我们上次弹劾他的折子,到现在也没有回音,切勿跟他起正面冲突。”
陈启迈说:“话虽如此,本官如何厌得下这口气?”
陆元烺冷笑了一声,对陈启迈说:“小的有一计策,可不用你我动手,就能让朝廷将曾国藩调走。”
“有屁就放,别绕弯子!”陈启迈有点等不及了,让陆元烺赶紧说话。
陆元烺出了个馊主意,道:“他曾国藩抽得厘金,我们也可以收!日子一长,百姓苦不堪言,自然就会骂曾国藩!到时候我们再火上浇油,给朝廷上书弹劾曾国藩。”
陈启迈的手下臬司恽光宸也附和说:“陆大人,这真是妙计!”
陈启迈想了想,这么做即便扳不倒曾国藩,自己也能捞一笔,不会有什么损失,便点头同意了,对陆元烺和恽光宸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交给你们两个去办,你们一定要尽心尽力!”
“小人遵命!我们马上就去办。”这是个肥差,陆元烺和恽光宸大喜。
第二天,陆元烺和恽光宸就派人到清廷控制的江西辖地到处设厘卡,委用自己的三亲六戚、朋友相好为卡丁。他们这些人贪得无厌,乘机大肆勒索,高抬厘率,贪污中饱。一个月得三千余两的,只上交二千两,净赚一千余两,只要当上三年的总管,便可捞上三万余两雪花银,不亚于一个知县!
江西的百姓恨死了这些到处林立的鬼门关。江西有正义感的地方官员也厌恶这些设卡收钱的人,但他们一则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曾国藩,另一方面,也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巡抚,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吴应熊也对陈启迈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地方官很是痛恨,但一时也找不到陈启迈的把柄。
那一天,吴应熊带着苏慕白和苏慕云在瑞州城外的锦江码头厘卡拦住了一只大货船,货主大名叫高二虎。
高二虎这个人,个头不高,细皮嫩肉,但左脸上有一道长疤,显得凶神恶煞。他的船上有二三十个拿着大刀和鸟铳的护卫家丁。他们刚开始想强行闯关,吴应熊开枪打伤了管家船才停住。
吴应熊带人上了船,叫人把高二虎带到跟前,苏慕白问道:“船上装的是什么?”
高二虎一声不吭,苏慕白火气大,上千揪住高二虎的辫子,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呵斥道:“姑奶奶问你话呢!”
高二虎的脸上立马显出鲜红的指印。他被打得一脸蒙,脸上火辣辣的,此前高二虎还从来没被女人打过,哭丧着脸道:“你为什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苏慕白怒道:“你再啰嗦,老娘就把你丢到江里喂鱼去!”
吴应熊看着苏慕白彪悍的样子,笑出声来,对苏慕莲说:“你可不要什么都像你姐学习,比如这暴脾气!不然以后可嫁不出去!”
苏慕莲吐了吐舌头,向吴应熊扮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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