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曼谷的隔日早晨七点,颂猜睡醒睁开眼睛一看,小儿子什么时候睡到了自己的身旁?一定是他昨天夜里爬上来的。
但妻子怎么还没有醒来?一般情况下,阿香是比自己早起,还要给他做好早餐送他出门上班的。一定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让她再多睡会儿吧,颂猜这么想着。
他轻轻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下到楼下的浴室里洗了个澡。刚刚洗漱完毕,他就听见“噔噔噔噔”,小儿子光着脚丫跑下楼的声音,
“泊,萨瓦迪卡!”“爸,早晨好!”乖儿子起床下楼来了。
“萨瓦迪卡!卢克猜。”“早晨好!儿子。”颂猜回应了一句,抱起从楼梯上跳下来的儿子。
这时,妻子阿香也扶着楼梯走了下来。
“怎么在楼下洗澡?”
“这不是看见你们还没有醒来嘛?担心吵着你。”
阿香下楼以后直奔厨房,赶快准备着一家三口的早餐。她知道丈夫七点半一定出门的,即使如此,开车抵达公司也是八点半以后的事。曼谷的交通一直如此。
吃着可口的早餐,颂猜摸了摸儿子的头,问道:“儿子今天这么早?”
“被我刚刚吵醒了!”阿香不好意思地回道。
看着妻子睡眼惺忪的样子,颂猜关切地继续问道:“怎么啦?昨夜没有休息好?”
“嗯,睡晚了。”
“回忆到哪一段了?”颂猜太了解自己的妻子阿香。
她小时候倒是顽劣,直到差不多十五岁的时候,都还是村里的大公主。可自从成为文化班的辅助老师之后,阿香就变得格外的懂事和乖巧。十八岁那年跟着他离开泰北,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大的变故,她已经变成了多愁善感、逆来顺受的性情。心里有事,就好反反复复地瞎想许久而又不得解。
“想到你的这儿。”阿香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眉角。
“哦,这里呀?”颂猜摸了摸自己的右边眉角。他虽然不常照镜子,但知道这块疤是有些显眼的,主要就是眉毛缺了一块而已。
“别想那么多了,你白天再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我今天带儿子去公司上班。”
“Yes!”在一旁乖乖吃着饭的小儿子欢呼了一声,又一次举起了自己的小拳头。小孩子大概在家里呆得闷了,总想出去遛一遛。
“娃鲁妮不忙呀?”她知道每次丈夫带儿子去公司,总是会丢给公司里的那个助理。
“没事!娃鲁妮可喜欢照看咱的宝贝儿子呢。”
“好吧!”阿香自己也扒拉了几口,就把早餐桌上的食物收进了冰箱。她走到客厅拿出丈夫小小的公文包,递到了他的手上。颂猜接着包,说了一声谢谢,牵着儿子的小手就向后院走去。
带儿子上班,就不能骑摩托车了,改开自己的那辆小轿车。一年半前,他们从普吉回到曼谷的时候,就新买了这辆二手车的。后来,由于曼谷塞车实在是太厉害,耽误事,就又添置了后面的那辆“小毛驴”。
颂猜今天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陪新来的雇员小刚走一趟曼谷游。
过去,他一直拒绝亲自带团的,就是担心遇到从中国来的熟客,万一认出来,自己的亡命天涯就会无功而返。可两天前看见自己的三弟之后,他知道这会儿再躲那么几趟中国人的曼谷游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有再搬家,要躲到三弟找不到的地方才安全。赶快安排吧,如果自己离开以后,旅行社生意还能正常运转,那今后的经济收入可以不成问题。
送走了丈夫和儿子,阿香真的觉得头有点痛。她收拾完厨房之后,回到了楼上卧房躺了下来,昏沉沉地,她又回到了自己魂系梦绕的泰北故乡“旺呐村”。
“旺呐”在泰语中代表着希望的意思。过去,他们居住的那个村子从来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如果有人要去他们那儿,从来就是:“去素察那儿……”,或者就说“去找老段……”,村子里两位主要长老的名字,一直是他们村子的代名词。
但自从办起了文化班,村长和老段两人就琢磨着要给自己的村子取一个响亮而又正式的名字。经过泰北华文马、罗两位老师的建议,经再三斟酌,就决定下来叫做“旺呐”“希望”村吧,代表着这个村子里所有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代表着大人们对孩子们的未来充满着哪怕是有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有希望就好!
后来,“旺呐村”这个名字也被正式纳入了泰北清莱府的地名登记,一直传承了下来。
回到一九八零年“宋干节”后的第一天。这天的上课已经没有了马、罗两位老师的监督和辅导。
巴裕领着大家做完了晨练,后面的课程和孩子们就交给了颂猜和阿香。
国文授课一开始就遇到了障碍!程序上来说也就是颂猜讲解,阿香做翻译,前面三个月里马老师也是如此培训过这年轻的两位“老师”,还拉着他们做过了许多次的模拟练习。但这天的阿香不在状态之中,晨练的时候就说肚子疼。可颂猜心里想着她一定是装的!肯定是因为马、罗两位老师不在了,她就害怕了,想临阵脱逃?
这个事情能够逃吗?村长、段叔,还有村子里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呢,每天上课还有那么多家长在这里围观呢!害怕也得上呀!
所以,颂猜每讲几句,他都会停下来等着阿香翻译。而阿香却总是跟不上节奏,翻译的时候也是吞吞吐吐,讲不清楚的样子。这个时候,颂猜的泰语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他听得出来阿香翻译过程中的懒懒散散、敷衍了事。
两人上课的配合出了问题,下面近三十个孩子们的感应也是异常灵敏的。不一会儿,这个大空地上课堂的秩序就开始乱了,孩子们之间互相讲小话的声音逐渐盖过了黑板前面两位“老师”的声音。
“你怎么回事?”颂猜开始发难了,眼睛逼视着她。
阿香羞于解释自己肚子不舒服的借口,又不甘示弱:“没有什么!”
“那你的翻译必须跟上,也不准随便乱翻!这一课我们不是已经准备过了吗?”他觉得自己担负着办好文化班这么一项神圣的使命。
“就是不想翻译啦!”
“不翻译了,孩子们听不懂咋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呗?”阿香开始耍无赖的口气了。
听到这句,颂猜立刻火冒三丈:“信不信我会申请扣你爸的工分!”
为了管理文化班的孩子们,村长和老段采纳了颂猜起先提出的奖惩条例,也就是说:第一,如果哪个孩子不听话,两位老师可以直接处罚,一次扣除孩子父母一至五个工分。情节严重的,要申请处罚六至十个工分的话,由老段作出最后的裁断;第二,如果是老段的孩子犯错,情节严重时由村长裁断。如果是村长的孩子犯错,情节严重则由老段做主;第三,半年一次,对百分之二十优秀学生,老师可以直接奖励十至五十个工分不等。如果需要多奖励,由老段做主。
一次犯错可能处罚十个工分,那可是一个成年人全天的工分和工钱呀!村长、段叔每天的工分也是满分十分而已,因私离开了村子还不算工分咧。
这个班里有村长和老段各两个孩子在听课。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马、罗两位老师也处罚过两次作为样板,还请出老段从中调停。孩子们的父母开始还有点不服,后来碍于老段亲自出面做工作,家长们也应该支持文化班的纪律。所以,认罚之后,两位家长回到家里把那两个顽皮的儿子打得够呛。
颂猜这时居然叫嚷着要扣村长的工分?!
“你敢!”阿香没有想到颂猜会有这么狂妄,骄傲的公主脾气让她凶巴巴地盯着了颂猜。
这时,本来吵吵嚷嚷的课堂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孩子们都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两位老师就要开仗的架势。
听到“你敢”两个字,颂猜也差点就要认怂了,因为他猛然想起阿香是半个老师呀?在奖惩三条中并没有提出对老师该怎么处罚。
没有条例也不能让她溜啰,颂猜情急之中愤然说道:“你不翻译的话,就把我的藏刀留下来!”看来他对纳姐送的藏刀别在阿香的腰间还耿耿于怀呢。能够要回来,也算是对她这种不负责任态度的处罚吧,颂猜如此想。
“谁说腰刀是你的?是巴裕队长送我的!”
“哼,巴裕队长也没有权利把我的东西送给你!你敢不敢把他找过来对质?”
已经就像两个大孩子在吵架啦。阿香越想越气,用手扯下腰间的小刀,一个甩手用力把它照着颂猜方向就扔了过来。
这把带着皮套的小刀直奔颂猜的头部飞去,前面的孩子们都发出几声惊呼:“啊呀……!”这个时候,孩子们的周围还围着几个家长,段婶也在边上,都没有来得及上前劝架。
看着这把邪门的刀不偏不倚地飞向自己右眼珠子,就在它要击中右眼的最后一刻,睁着双眼的颂猜,正赌着气也不躲闪,头部微微地往左一偏,刀柄正正砸中了颂猜的眉角。
一阵鲜血的飞溅,马上洒满了颂猜的右脸颊,紧接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染红了一大半。颂猜站直了身子,一声不吭,好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右手捂住了右眼,而左眼仍然一眨不眨地逼视着已经惊慌失措的阿香。
看到这个不曾预料的事态,阿香完全吓坏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撒开两腿愤然地往村东头的林子里飞逃而去。
同样见证了这突然的一幕,一阵惊吓之后的段婶立刻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跟现场的家长和孩子们说道:“散了,散了。今天暂时先散了。何时上课等我的通知。”
段婶继续对站在不远处吓呆了的温嫂说道:“阿温媳妇,你帮一下颂猜,我去找大嫂。”
只要家里没事,温嫂总是带着孩子跟着文化班旁听。她喜欢看着经常来家里帮忙的颂猜上课的样子,只要颂猜有空,她还会主动咿咿呀呀地教他一些日常泰语。
段婶赶紧朝村长家里奔去,得尽快找来大嫂给颂猜进行包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