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掘突双手搭在直立的铜杖顶端,仿佛真像个神灵似的俯瞰着混沌众生。他用炫耀的口气说道:“我新郑国土本就位于天下陆路之中,此河一开,新都又可从水路通天下。各方商旅怕是要挤破脑袋来此中转了。各位该为国家收税的收税,该为自己赚钱的赚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君上圣明!”老司徒就像说相声的捧哏,无缝衔接地赞美道,“以一河撬动天下货殖,这是何等的智慧!国库足则军政兴,军政兴则郑国强矣!”众人纷纷附和。
掘突扫视群臣,耳朵尽情享受着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不经意间瞥到了司空叔会。他那张愁眉苦脸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司空大人是不是在发愁阿?”
叔会被点了名,吓得赶紧匍匐在地:“臣不敢,臣不敢。”如今朝堂上的贵族早已没了老司徒、老司马的傲骨,所以他也没勇气在这片阿谀奉承的气氛中特立独行。
“司空大人莫慌。如果寡人猜得没错的话,您是在担心工程难题吧?”掘突一脸坏笑,看来早已有所预料。
“君上英明。”叔会这才有胆开了口,“臣是担心造水路恐怕不仅仅是开凿一条河道那么简单。这黄水、旃然水两水天然各奔南北,必有地因。倘若分水之处过高,只怕开了河道水也流不过去。”
“司空大人果然是干实事的,国家就需要你这样冷静的人。”掘突不但不恼,反而夸赞了叔会。他做久了君王,已经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平衡的帝王权术。这话就是说给刚才卖力吹捧的大臣们听的,让他们别只顾着拍马屁。
“不过司空所虑,并非难题。你这就带人去测量,若是地势过高,就往东走。相信寡人,不用绕多远,你就能找到合适的地形。”
叔会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未曾现场调研的君上为何如此有把握,可掘突那如占卜一般的神棍语气又让他将信将疑。他搜肠刮肚,努力回忆那一带的地形,似乎这个办法成功的可能性还不小。想到这儿,他已经没了半点儿迟疑,真诚地加入了称颂主子英明的行列。
掘突当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又一次占了穿越的光。他想起了现代的南水北调工程。
南水北调分西、中、东三线。西线凿山开岭,古人根本无法效仿。东线虽然走得是平原,但碰到的问题和司空担心的一样,虽然开凿了河道却因高低相反水流不过去。现代人有水泵抽水、有船闸升船,对此直接无视,可要换作古人只能干瞪眼。
最后一条中线,除了起点涉及现代技术的丹江口水库之外,全程皆是“自流”。自流、自流,就是自然流动之意,说明只要挖了河道就能流通。凑巧的是,中线恰恰就从掘突选址的新郑附近流过,你说掘突能不胸有成竹嘛!
果然,才过了十天,风餐露宿的司空大人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回来报喜。不但他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眼神,众臣更是折服。
在宫外,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好的说法嘛,讲郑伯是天上星宿下凡,坏的说法干脆扯上了仲姒姐妹,说郑伯被龙涎妖女附了身。
掘突可没工夫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还得忙着正事儿。这运河是可行了,却带来了新的问题。原来郑国举国搬迁,本来人力就有限。这建新都的大工程靠征调郐人算是趟了过去,如果再加一条运河,可就不堪重负了。
司空是个技术男,碰到这种问题也束手无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万能的君上,指望他再出奇策。
“司徒大人,您掌管人口户籍,可曾征调虢人?”掘突又动起了坏脑筋。
“确有征调。”老头儿慢悠悠地回复,跟气接不上来似的,“然虢君言百姓遭灾,不堪征用。”
“遭灾?”掘突自然不信这鬼话,但虢国未被打散,还有能力抱团抗命,虽然不爽但也不值得为此兴师动众。
“虢君小人,从来谎话连篇,待我将兵去教训教训,看他还敢不敢抗命!”司营索丘嗅到了立功的机会,当即又跳了出来。
“为了这么个废物,劳我将士体力,耗我国库钱粮,值么?”掘突笑嘻嘻说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
索丘贸然被这么有深度的话教育了一番,不由得缩了回去,看来后世孙子兵法的话果然是真知灼见。
掘突想来一场不见血的战争。他搜遍肚中历史文库,想起了《管子-轻重篇》中的一招——商战,决心向一百年后辅佐齐桓公称霸的管仲学习学习。
“司商大人,前几月帮天子张罗大典,没少赚吧?”
烛纠一管钱的,突然见君上一脸坏笑,不禁下意识地捂了捂钱袋:“赖君上之策英明,确实赚了很多。”
“那就拿出来用用吧。”掘突半开玩笑似的说道,“郑国终于安定,咱也该庆祝庆祝。听说虢国的米酒不错,你去采购采购。”
“这……恐怕不妥吧。”烛纠到底是商人,小算盘打得贼精。一听说要花大把的钱去买这些不能升值的消耗品,顿时心疼得要滴血。
“怎么?你是要学那虢君不听寡人的话吗?”
“臣不敢!”烛纠一边伏地磕头如捣蒜,一边用脚蹭旁边的索丘和弦轲,指望他们出来帮腔。那俩人也不知道君上葫芦里卖到什么药,怎么就突然从打仗跳到买酒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规劝。
掘突看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吧,寡人又不是纨绔子弟败家子。今天让你花出去的钱,半年后保证加倍赚回来!”
这帮商人别的不信,一听到主子让他们挣钱,那是个个相信。毕竟这几年掘突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于是,烛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君上有什么妙计尽管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去完成!”
“那就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从虢国买酒,再去他所有的邻国买粮。”
“诺!”
“记住,只买那种短期酿造的粮食酒,不要陈酿,不要心疼钱!”听到这,朝中已经有不少人猜出了君上的用意。
于是,郑国的商人们大举涌向虢国采购。在市场经济规律的强大力量下,酒价应声而涨。
虢国百姓突然间碰到了发财的机会,自然兴高采烈地“上了钩”。很快,大家的存货就卖完了,买家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坊一琢磨,既然郑国只要短酿酒,那就赶紧加班酿呗!因此,酒坊主们便开始挨家挨户买老百姓的存粮。
此时正是夏末青黄不接的时候,连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结果酒价蹭蹭直窜,让虢国酒坊主们有钱难赚,真是百爪挠心。
终于熬到了秋天的丰收,这些人像苍蝇追屎一般,直接杀到田间地头抢粮。这时,虢国的大臣终于有人开始警觉,提醒主子得保证百姓来年的口粮。
虢君跟众臣们议了议。一来大部分人目光短浅,觉得高价卖酒得来的钱可以买粮吃,更不会想到这是掘突下得很大一盘棋。二来普通人的贪欲很难治得住,酒价那么诱人,他们想管也未必管得住。最终,竟不了了之。
这下郑国的商人买得更欢了。虢国的百姓拼命卖粮,酒坊拼命卖酒,浑然不觉邻国的余粮也被郑国搜刮殆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