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华灼正在努力安抚慌了手脚的方氏,其实她自己也被今天的来客闹了个措手不及,哪来的这么多人?她可是清楚地知道,今天荣安堂邀来的客人,连庄家、杜家、父亲的同僚家眷和她的那几位故友在内,总共也不过十几家,可是此时已经到了的客人,竟是不下三、四十家的夫人、小姐,从收到的贺礼名单来看,竟都是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员亲眷。
爹爹只是个翰林院草诏,虽是天子近臣,但似乎也不值得这些人来巴结吧?这些人来得太突然,荣安堂事前一点准备也没有,竟是连待客的桌椅都不足,方氏这才慌了手脚,还是华灼脑子转得快,赶紧让人在大堂上铺上凉席,让来客们都效仿古礼席地而坐。
虽说这个应急措施处置得十分恰当,可是那份古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根本就是素无往来、连听都听说过的人家,怎么会知道她今天及笄,还早早地赶来观礼。
方氏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事儿闹得,莫名其妙的,之前还怕来观礼的客人不多,不能让你的及笄礼风风光光,可是一转眼,却是来了一大堆,又差点让咱们家闹了笑话,谁家办及笄礼的时候,竟是让客人站着的……灼儿,不会是有人故意来找麻烦的吧?”
前堂有双成姨娘和刘嬷嬷在照应着,侄媳妇梁氏也赶过来帮忙,韦氏和杜氏虽是客人,但与荣安堂关系别有不同,因此也临时充当了半个主人,帮着招待客人,因此方氏也不忙着回前堂去,这事儿不闹明白,她总觉得不安心。
华灼扬了扬手上的礼单,笑道:“不会,都送了礼呢,若是来寻麻烦,又何须这么客气。我寻思着,别是二堂兄要给我们荣安堂一个惊喜,悄悄地给他认识的那些官宦子弟下了贴子,只是没跟我们说,咱们荣安堂,眼下也就他认得的人多。”
方氏一想,也是,华焕的性子飞扬跳脱,能来事儿,今天这场面,指不定还真是他搞出来的,当下就松了好大一口气,笑骂道:“这混小子,请人就请人,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咱们今天差点就闹了笑话,看我回头饶得了他……”
这样说着,又叮嘱华灼赶紧换上采衣,别误了吉时,便离开了秀阁,去前堂招呼客人们去了,今天这事儿要是办好了,也是荣安堂拓展人脉的大好时机呢。
“夫人……”
方氏才到前堂,就被双成姨娘私下拉到一边,低声道:“方才庄二夫人悄悄告诉我,她打听到,今天许多来的客人,是收到了宗府发出的请贴。”
“宗府?”
方氏大吃一惊?难道是圣上……不,不可能,没道理的,就算圣上还顾念着与华珏当年的一段缘份,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来给华灼的及笄礼添光,否则让有心人误会了,还以为圣上要强夺人妻,纳华灼入宫呢。
能请进动宗府出面,那人不是后宫中人,便是宗室子弟,而且还必是位高权重的那种,一般的闲散宗室是不可能让宗府出面下贴子的。思来想去,方氏也只想到一个镇南王府,只是那位镇南王世子,还是已经入了宫的温贤郡主,就真不好说了。
虽然太突兀了,但想来并不是坏事,方氏的心里就更安定了,重新挂起笑容,与来观礼的夫人们热情交流起来。
眼看吉时将至时,庄大夫人的车架终于到了荣安堂,这让方氏最后一点担忧也彻底放下,笑容越发灿烂了,她很是热情地把庄大夫人请进了堂上,坐在主宾的席上。
所谓主宾者,就是一会儿举办及笄礼时,替华灼插笄披衣的人,也是及笄礼中,最为重要的客人,一般只有及笄女子的亲近长辈或是师长才能担任,原本方氏是想请杜夫人当主宾,华灼是杜如晦的弟子,杜夫人就是她的师母,身份上完全合适,不过华灼还是努力想要搞好跟未来婆婆之间的关系,所以力劝母亲把主宾换成了庄大夫人。
庄大夫人本来是不想给华灼这个面子的,可是当她听说庄二夫人也要来观礼,心里顿时就憋了一股气,存了心要争这个风头,把庄二夫人压下去,同时也向庄二夫人表明,她才是庄铮现在的母亲,华灼的准婆婆,这才答应出席华灼的及笄礼,并且充当了主宾。
主宾到了,吉时也到了,方氏便坐入主位,笑着说了一通感谢大家来观礼的话,然后宣布大礼开始。
华灼已经换上一身采衣,采衣,便是童子衣,短衫宽裤,一头黑亮的长发已清洗干净,柔顺地披于身后,直垂腰下。
堂上的客人多得让她有些震惊,心里知道,今日过后,只怕自己又要再次在京中扬名了,不过,反正不是坏事,于是安之若素,低头垂目,缓缓在方氏身前跪下。
方氏望着女儿,眼中微微有些发酸,女儿长大成人,过了今日,便再也不能拿她当孩子看待了,一时间感慨万千,竟忘了自己还在主持女儿的及笄礼。
韦氏轻轻笑道:“司礼呢,这会儿该司礼上场了是不是?”
方氏蓦然醒过神,忙道:“今日司礼是杜学士的夫人。”说着,向一旁坐着的杜夫人微微欠身,杜夫人回了一礼,这才起身走到正东面的位置上,笑道:“吉时已至,大礼开始,请有司入列。”
杜宛、庄静和程宁三人依次鱼入,一般担任有司的,都是及笄女子的闺中好友,杜宛和庄静自不用说,最后一个有司人选,华灼也是跟方氏商议了许久,才选择了程宁。程宁虽是个内向的性子,但骨子里却是喜欢热闹的,自是应承了。
杜宛手中托着笄,庄静托钗,程宁托冠,三个女孩儿都不苟言笑地站在华灼的身侧,便是连一向爱笑爱闹的庄静,都努力板着小脸,没办法,这么多人看着呢,稍有异动可就出丑出大发了,想想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的及笄礼,心里便有些发毛。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随着杜夫人的声音,方氏走上前,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精致银梳,象征性地在女儿的头发轻轻梳了几下,然后退开,身为主宾的庄大夫人把华灼柔顺黑发绾成了髻,杜宛适时地上前,送上木笄,庄大夫人拿起来固定住发髻。
梁氏笑着上前扶起华灼,带着她进了后堂,亲手给她换上一套与木笄相衬的素衣襦裙,然后再从后堂转出来,重新跪下。
“一加礼成。”
随着杜夫人的声音,华灼双手高举,稽手为礼,向母亲深深叩首,叩谢养育之恩,然后再拜主宾庄大夫人,感谢她为自己插笄。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这一次,仍是庄大夫人上前,取下了华灼发上的木笄,然后伸手去取银钗,却是摸了空。庄静正看得发愣,想像着几个月自己也是如华灼今日一般,直到被杜宛轻轻推了一下,这才回神,赶紧上前送上银钗。
梁氏再次把华灼扶进了后堂,这回换上的是一件红色深衣,绣着金雀纹,庄重华丽,正与坠着珍贵红宝石的银钗相映成彰。
“二加礼成。”
“以岁之证,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银钗取下,深衣褪去,华灼的发髻上,戴上了美丽而珍贵的金钗冠,冠两侧,一对双头凤钗口衔着柔润的珠串,步摇轻晃,环佩叮当,后堂里,梁氏为她穿上了一件大袖长裙,依旧是红色的,裙摆上绣着大片的牡丹纹,牡丹丛中,一只青鸾裹着祥云飞翔于空,这样的衣裳配着她的气质,越发显出了端庄华贵的气派。
“三加礼成。”
杜夫人功成身退,含笑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依稀还记得她幼时的天真模样儿,若不是有这个女孩儿的存在,只怕自己的女儿要寂寞许多,这一转眼,两个女孩儿竟都是长大了,成人了,将要许人了。这世间无数与她们一般的女孩儿,都是这样走过来,不用多久,她们便会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儿女,多少年后,她们又会如她今日一般,替别的女孩儿主持及笄礼。
方氏上前,将手抚在女儿的头顶,心中有千言万语,酝酿许久,却终只化做一句:“牢记家训,谨守妇诫。”
华灼心中如沸水翻腾,母亲语气中的疼爱与教诲,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再次稽手为礼,正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母亲勿要为儿担忧。”
“向观礼者答谢吧。”方氏笑着扶起女儿,拉着她的手,走向观礼席。
华灼老老实实地跟着,向来参加她的及笄礼的客人们一一答谢,虽说不用叩拜,但是光是万福就不知道了多少个,要不是有七巧和八秀扶着,她脚软得几乎都快直不起来了,来到韦氏跟前的时候,她最是感激,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韦氏给庄大夫人使了激将法,光靠庄大姑奶奶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说动庄大夫人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更何况还是充当主宾。
于是拜谢的时候,华灼的姿态放得特别低,却被韦氏伸手扶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心中记得我的好便成,你婆婆看着呢,别让她觉得你亲近我。”
华灼用眼角的余光一撇,果然,庄大夫人看似在跟庄大姑奶奶说话,其实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当下给了韦氏一个感激的眼神,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随着方氏继续向其他客人拜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