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元姬讲述完她与司马懿方才的接触过程后,张春华也感到异常的震惊:
“你的意思是,大哥并不是我杀的?”
王元姬十分肯定的回答说:
“这是大将军亲口告诉我的,在您见司马朗之前他就已经和赵蕊见过面了,并且身中赵蕊给他所下的剧毒石骨草,您刺他的那一剑并非是杀了他,而是帮助他解脱石骨草之毒所造成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张春华都因自己杀害司马朗一事感到万分后悔和内疚,如今当她得知真正杀害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赵蕊之时,她的心里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依旧十分沉重,她终于明白司马朗临死之前让她小心防范的到底是谁了:
“赵蕊杀大哥的动机也是因为嫉恨我,不管怎么说他也都是因我而死的...”
“夫人不必为这件事感到介怀,我从大将军的口吻之中看得出来,虽然先前他的确因为不明真相而误会夫人您,但他对你的感情并没有变,如若不然有怎么会将这一切告诉我呢?”
王元姬的话令张春华茅塞顿开:
无论如何有一点还是让张春华非常欣慰的,那就是司马懿对自己的怨恨已经放下了,而他对自己的爱始终保留在心里,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王元姬却也提醒她说:
“即使现在您和大将军之间的误会与隔阂已经消除了,但大将军一直认为赵蕊不会轻易放过夫人您,这次他故意在众人面前羞辱您,就是为了让赵蕊放松对您深埋的杀机,不过赵蕊不是那么好骗的,我们还需要做出进一步的假象来麻痹她,使她认为您和大将军之间的矛盾已经到达不可调节的地步,这样才能让赵蕊彻底选择‘坐山观虎斗’,而放弃对您下毒手。”
说罢王元姬便将司马懿的计划告诉了张春华,张春华听后虽然深感惊讶,但却马上同意了这个计划:“我明白了,那就按照他说的做吧。”
她不经任何犹豫就果断答应的举动,着实让王元姬吃了一惊:
“可是夫人,这个计划并不是百分之百能够成功的,万一...”
张春华伸手轻轻握着王元姬的胳臂笑道:
“我对他和我的儿子们有信心...”
同一番话,却在没有事先沟通过的情况下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这让王元姬感到非常神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第二天,司马昭前往洧阳侯府探望母亲,却发现张春华靠在床榻边上不吃不喝,任凭张凝苦口婆心的劝说依旧无动于衷,这可急坏了司马昭,他亲自端着饭菜捧到了张春华的面前:
“母亲,不吃饭怎么能行呢?您多少吃一点儿吧。”
可神情寡郁的张春华却摇了摇头,始终是一言不发,也不肯吃任何的东西。
司马昭急得团团转,生怕张春华会因此把身体拖垮:
“您为了他变成这样,可他却依旧抱着那个贱人日日欢声笑语,这值得吗?”
恰好此时王元姬从门外走了进来,司马昭看到她之后认为救星到了,于是赶紧用眼神示意她帮助自己劝说张春华进食。
但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即使是平日里和张春华关系最为亲近的王元姬亲自劝说,也无法改变张春华的心意。就在司马昭因此而不知所措之际,王元姬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之所以变成这样原因在于大将军的身上,你不妨回府将夫人的现状告诉大将军,请他亲自来探望夫人并向其赔礼道歉,夫人的心结说不定就解了。”
虽然司马昭的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在他看来这个时候不要说让父亲来向母亲赔罪,就算是想让他来探望母亲都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在这十余年来,他从没有主动来探望过母亲。
王元姬的建议是此时唯一可行的,所以尽管司马昭不愿意低声下气的去求父亲,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为了尽可能让父亲回心转意,他特地将母亲绝食这件事告诉了兄长司马师,希望他能够和自己一齐去劝说。
结果没有出乎司马昭的预料,司马懿在听到他们兄弟心急如焚的描述完张春华的现状后,居然完全无动于衷,反而只顾着和身旁的柏夫人调情嬉闹,实在是让司马昭有些看不过去了。
一气之下司马昭和司马师转身离开了司马懿的卧室,司马师见劝说父亲不成,于是便带着妻子夏侯徽和女儿们前往洧阳侯府探望,但却被张春华挡在了门外。
对此毫不知情的张凝对静靠在床榻边的张春华说:
“春华,你就算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要多多体谅孩子们的苦心啊。”
张春华对此熟视无睹,依旧保持沉默不肯进一滴水、吃一粒米。
王元姬见时机成熟了便推开门走出了房间,看着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的兄弟二人,然后背过身来将门带上。惜母心切的司马师急忙问道:
“元姬,难道连你都没有办法劝服母亲吗?”
王元姬叹了口气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眼下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急死人了...”
司马昭此时也失去了理智,而王元姬却神色镇定的对他们兄弟二人耳边小声嘟囔了一阵。司马师和司马昭听完之后都觉得这个方法太过离谱了:
“这...这能行吗?”
“目前看来或许大将军对夫人是铁石心肠,但他对你们可心疼的紧,夫人的生死现在就掌握在你们手中了,关键看你们有没有决心...”
面对王元姬的提醒,司马师和司马昭自知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在回到舞阳候府之后,司马昭、司马师,包括夏侯徽以及她与司马师膝下的三位女儿一齐跪在了司马懿的房门面前,和张春华一样采取绝食的方法逼迫司马懿前去向母亲认错。
不仅如此,就连司马凡和司马伷在得知了他们的行为之后,也在伏若歆的默许之下参与了他们的行列,一齐跪在了司马懿的房间门口。
司马馗看到他们居然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逼迫司马懿就范,心中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也对孩子们一起陪同受苦的行为感到不忍和担忧。
在他们绝食跪谏的第三天,司马馗见孩子们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去将孩子们抱走,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三哥?”
伸手阻止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手拄木仗、双眼已盲的司马孚,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司马馗的心思:
“不要去...”
司马孚的话令司马馗感到万分费解:
“可是孩子们...”
尽管内心有万千不忍,甚至对司马孚阻止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但他知道司马孚一向最明白司马懿的心思,也最能看透局势,他既然认为自己不应该出去制止,那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只好强迫自己按捺住性子。
正当司马孚阻止司马馗之时,一直对子女跪在门外置之不理的司马懿终于开门走出来。
当他看到幼子司马伷和孙女司马静等年幼的子孙们,因体力不支和饥渴交困意识出现模糊之时,司马懿感觉万分心疼,他走上前将司马伷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终于松口了:
“既然你们都希望我这样,那我就去看看你们的母亲吧...”
就在司马师和司马昭等人看到父亲终于回心转意而感到欣慰之时,司马懿却携带柏夫人一同前去,这一点又让所有的人感到心里不舒服,因为如果司马懿是真心前往洧阳侯府向张春华赔礼道歉的话,就不应该带柏夫人前去,这样反而会更加刺激张春华的情绪。
可毕竟司马懿已经做出了让步,司马师和司马昭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忍耐。
就这样司马懿等一行人来到了洧阳侯府,就在司马懿走进张春华的卧室大门后,柏夫人也想跟进去,却被王元姬伸手挡在了门外:
“张夫人她因心力交瘁已多日不曾洗漱,屋内渐生异味,小女知道夫人平素最好干净,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对于王元姬把自己拦在门外的行为,柏夫人虽然心中很不满意,但她透过门缝的确闻到了一丝腐臭味,于是只好挥动手中的丝巾在鼻子前挥了挥,白了一眼王元姬后乖乖的站在了门外,她心想就算是自己不进去,这么近的距离也能够挺清楚屋内说了什么。
进屋后,司马懿看了一眼摆放在门旁边被炭火所熏烤的炉子内,发出了阵阵腐臭味。
随即便将目光移到了靠在床榻边上的张春华。
张春华一见司马懿来了,脸色瞬间大变,就在她准备开口和司马懿说话的时候,司马懿却及时将右手食指贴在了唇上,同时又指向了自己的身后示意她柏夫人就站在门外。
这下子张春华明白了他的意思,强行压制住自己对司马懿的思念保持了沉默。
见张春华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司马懿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
“你还没死呐...”
屋外的司马师和司马昭等人听后都感觉非常愤怒,可王元姬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冲动行事,而站在门口旁边的柏夫人心中却在窃喜。
司马懿走到了张春华的床榻边,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伸手轻轻握住了张春华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从司马懿那闪烁泪光的双眸之中,张春华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和二十几年前的仲达哥哥一模一样。这时张春华才真正相信:
她的仲达哥哥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因情绪难以控制,泪流满面的张春华忍不住哭了出来,司马懿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中轻轻俯拍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你受委屈了...”
张春华摇了摇头,哽咽之余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司马懿在安慰她的同时也不忘逢场作戏:
“你耍得好手段,居然懂得利用孩子们来胁迫我,现在你如愿了,应该满意了吧?”
站在屋外的人虽然看不到屋内的情况,但是却听到了屋内司马懿那尖酸刻薄的话语,以及张春华的哭泣声,除了王元姬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张春华的哭泣是因为司马懿的冷漠与无情,这让柏夫人的心中愈发得意,也确信了司马懿对张春华的情分已经彻底斩断了。
但同样不知情的司马兄弟却心中感到格外悲凉,尤其是司马昭,即使他早就不对司马懿抱任何的希望,可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到这样的对待他还是于心不忍,一双拳头紧紧的攥着。
这些细节,都被柏夫人看在眼里。
屋内的张春华哭声不断,扯乱了屋外子女们的心。
而这时司马懿才稍稍缓和了自己的语气,但不耐烦的意思也非常明显:
“好了好了,先前就算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这总行了吧?”
说着司马懿轻轻拍了拍怀中张春华的脊背,示意她差不多了,于是张春华这才渐渐停止哭泣,而司马懿又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以免让柏柔怀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让元姬和你联系的。”
张春华将脸颊离开他的胸膛之后,发现司马懿的胸前被自己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为了避免招致外人的疑虑,她也想好了万全之策...
不知为什么屋内突然间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担心会出什么事情,而这一幕也在王元姬的预料之外,正当她为此而心神不定之时,司马昭已然将其拨到一旁,随即把门推开。
就在门敞开之际,司马昭就听到张春华歇斯底里的吼声:
“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的怜悯!”
话音刚落,只见张春华将床榻边席案上的一碗汤水直接泼到了司马懿的面前,而司马懿对她的这个举动也很愤怒:
“你这个老东西蛮不讲理,根本不值得我怜惜你,若不是因为我心疼我的好儿孙们,你以为我会来吗!”
听到屋内激烈的争吵后,柏夫人以及司马师等人相继涌入了屋内。
“夫君!”
见司马懿的胸前被汤水所弄湿,柏夫人急忙上前用手中的丝巾帮他擦拭,同时也装模作样的对张春华这种无礼的行为替司马懿打抱不平:
“姐姐,夫君好意来探望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要这样让夫君下不来台呢?”
而此时为了避免柏夫人察觉到屋内的臭味是被熏出来的,王元姬刻意挡在了香炉前。
感觉到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司马昭担心父亲会因此对母亲动手,所以便挡在了张春华的面前与他近距离对峙,司马懿满脸愠怒的瞪着张春华,许久之外才开口说话:
“我们走...”
原本柏夫人以为自己在一旁煽风点火会让司马懿对张春华动手,从而进一步挑起他好司马昭之间的误会,可她没想到司马懿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一气之下转身离去了。
等到司马懿和柏夫人离去之后,一直很担心方才情势会失控的司马师和夏侯徽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在司马昭看来,这次行动的结果很不令人满意,因为从表面上来看,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解除,好像反而越来越激化了。
但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在司马懿离开后不久张春华便答应开始进食,这也算是让子女们心中的那块石头放了下来...
同时司马师似乎也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但他并没有直接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说出来。
吃完东西之后,张春华对他们兄弟二人说:
“母亲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可司马昭仍旧放心不下:
“母亲,孩儿还是还是搬过来和您一起住吧。”
这个提议直接被张春华给拒绝了:
“我身为正妻却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寄居在您凝姨家中,已经让你的父亲遭人非议了,你是你父亲的嫡子,若是也搬过来和我一起住,那外人会怎么看待你父亲,又怎么看待你大哥?”
司马师也觉得弟弟的这个行为欠妥:
“昭弟,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母亲和大哥对这个提议都不赞成,司马昭便只好放弃。
陪伴了母亲大半天后,司马师才和司马昭离去,但司马师却在途中对夏侯徽和司马昭说: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东西落在母亲那里了...”
屋内只剩下王元姬和张春华两人,王元姬看没有外人在场了,便端着壶水走到香炉前将其浇灭,然后又将门窗全部打开,从而散散屋内淡淡的腐臭味儿。
但她此刻还没有注意到,此时窗檐之下正藏着意图偷偷听她们说话的司马师。
一想到方才那计划外的一幕,王元姬就忍不住为张春华捏了一把汗:
“夫人,您怎么...”
张春华抚摸着王元姬的手笑道:
“元姬,你不用担心,若是不这样的话是根本骗不过柏柔的,况且我和夫君之间的所有误会也都解除了,他也知道我泼他汤水是因为将戏做的更足、更真...”
然而张春华也对司马懿先前和自己所讲的另一个细节感到疑惑:
“夫君他说以后若是有事,都会让你来和通知我,可兰陵侯府、舞阳候府以及洧阳侯府三座府邸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若是事事都让你来传递的话很难次次及时,而且这样一来你就势必要频繁出入舞阳候府,这不是会让你陷入险地吗?”
王元姬一直想要对张春华说这件事,可她却始终难以启齿,见张春华主动提起,她只好将实情说了出来:
“其实...我明天就要搬进舞阳候府居住了...”
一听这个消息,无论是坐在王元姬面前的张春华,或是躲在屋外窗檐下的司马师,都为此感到万分震惊,因为王元姬之前的态度十分明确:
绝不会草率答应嫁给司马昭,可如今居然肯入住舞阳候府,这无疑是默认了自己和司马昭的婚姻存在。
“元姬,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父亲他难道没有阻止你?”
对此王元姬也感到十分诧异:
“我本以为说服父亲需要很大一番气力,可是当我将这个想法通过试探性的口吻对他说明之后,他居然默认了我的请求...”
还未等张春华为此而兴奋太久,王元姬为了怕她误会急忙加以解释:
“其实我答应大将军入住舞阳候府,目的主要是为了帮助夫人您,另外...”
她的心事又怎么能够瞒得过张春华呢?身为过来人的张春华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另外,你也想通过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看看昭儿他到底配不配做你的夫婿对吗?”
想到这件事,王元姬既感到悔恨恼怒又感到无奈,如果不是当初为了拒绝曹爽的求婚,她又怎么会中了司马师的圈套?弄得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她和司马昭的婚事,自己也根本没有过多的选择权利了...
张春华像是关心自己的女儿一样对王元姬说:
“我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所以我把你当成我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哪有为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幸福快乐呢?在你和昭儿这件事上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更不会利用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来逼迫你,你自己的幸福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是我的好女儿...”
一直以来王元姬都担心自己如果拒绝和司马昭成亲的话,很有可能因此而伤了张春华的心,所以她几乎没有在张春华的面前谈论过这件事,可现在张春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让王元姬感到如释重负:
“谢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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