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坐下,来不及咀嚼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不假思索的回答:
“人本来就认不清自己,如果不是如此,上帝何必需要每个人的忏悔和改过,大家都是善男信女,这世界就不好玩了。”
“说实话,当您提出要趁机吞并丹麦的时候,我确实不怎么赞同,这行动太冒险,一击不成造成的反噬,可能让奈梅亨遭受灭顶之灾。”
莱昂纳多敲敲自己长袍下的膝盖,咄咄的发出空木头的声音:“但您让我刮目相看,一个公爵大人应有的魄力和才干,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我终于不甘心的承认自己老了。”
“还以为你会责怪我用弓箭,不光彩的击杀了斯文呢!”
我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老家伙勉强咧咧嘴,弄得我不尴不尬,只能另找话题:“呃……说说你掌握的情况吧,刚从北边回来,家里的事还不太清楚。”
莱昂纳多听到这里,才转过身捋顺长袍看着我娓娓而谈:“打下这么大一片国土,别人能不看着眼红吗?虽说有教廷的敕令,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我挺想知道您准备如何处置,要称王吗?凭奈梅亨同梵蒂冈的关系,请教皇霓下谕令加冕也不是件难事,飞龙战旗上的确缺少一顶让它看起来更漂亮的王冠。”
“王冠?你当我脑瓜坏掉了吗?亲手把自己送上悬崖峭壁?”
我挑着眉毛做出夸张的表情:“奈梅亨走得过快,落下旁人太远,该有些分寸停下来等一等他们,毕竟说不准大家以后还有相互帮忙的时候,养些朋友总比众叛亲离强,再说也要考虑亨利陛下的感受,一个封臣占有的土地比他还多,这会被理解为挑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东方先哲的至理名言吗?”
“就算您不准备走得太快,别人也一样看不顺眼,作为您的封君,皇帝陛下最近并没有什么状况,但这恰恰是危险来临的信号。”
莱昂纳多用拐杖敲敲地面,空荡的房间里充斥着冰冷的回音:“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准备如何处置新得到的领土,那可是一大片富饶的绿地!”
“陛下那里面子一定要给足,丢出几块骨头无所谓,反正他的胃口小得很,家务事早就搞得陛下焦头烂额了,我准备让欧登赛伯爵和克伦堡伯爵,直接向陛下宣誓效忠,成为他的封臣,另外还会把丹尼维尔克城堡以南的荷尔施泰因地区,作为战利品献给萨克森家族,堵上陛下正要狮子大开口的嘴巴。”
不等莱昂纳多发表意见,我接着说道:“关于剩下的土地,那上面的大小领主自然要向奈梅亨宣誓效忠,不过不能再继续斯文那种牧羊式的粗放统治,这里不同于弗里斯兰,是片更野蛮的荒区。
首先扩大耶灵城堡的规模并常驻军队,要求丹麦领主们的长子按旬轮值,加强对各领国的监视,其次待局势稳定后立即着手全国范围的检地,把山川、河流、森林、物产、耕地和人口分类造册,便于掌握每位丹麦贵族的实力以及凭此为据重新分配税金,最后还有一项重要措施,这是个新名词,竖起耳朵听好:
叫做……
“推恩令!”
“推恩令?”
老家伙皱着鼻子,我的新名词又让他摸不着头脑。
“故事是这么说的……”
“古老的东方有位年轻的国王,他的治下邦国林立政令不达,父祖几代人都束手无策,他继位后听从自己老师的建议,出台推恩令规定,每位领主都必须把自己领地的一半和头衔传予自己的长子,另一半领土则平均分给剩下的所有儿子。”
“这项命令得到无法获得继承权,成年后不得不扫地出门庶子们的热烈拥护,几代以后就使得治下领国越分越小,完全丧失同封君分庭抗礼的实力。”我一面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汉武帝的成功故事,一面给两个人的酒杯都倒满。
莱昂纳多认真的听着,掉了一半牙的干瘪嘴唇突然发问:“我猜您也许落了故事中最主要的环节,领主们难道无动于衷的坐以待毙吗?要是真这么容易,他们何苦拼了三代人才俯首称臣?”
“嘿嘿……这当然伴随着一场王权巩固的内战,不过你想想,我的前两项政策,如果都能得到雷厉风行的贯彻,那些丹麦领主还有实力同奈梅亨讨价还价吗?”
我把莱昂纳多的酒杯送到他手上,举着自己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下,得意的勾起嘴角:“如此这般,丹麦就成了被敲骨吸髓的烂肉,还愁消化不了?不称王他们照样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老家伙浅浅的抿了口酒水,这劣质玩意喝多了不利于老年人睡眠,事实上心里揣着太多事的莱昂纳多,也很难睡个安稳觉:“我很好奇,您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的东方故事?”
“难道你忘记自己出身了吗?咱们的祖先都来自特洛伊!”我神秘的眨眨眼睛,转身望向窗外模糊的月影。
11月11日凌晨,又到一年一度的中世纪灯节圣马丁节,还记得以前过节的时候,大家聚在城堡里观赏艺人,表演关于圣徒马丁生平逸事的短剧,小孩子们提着简陋的灯笼到处乱逛,作为斋月前的最后一个可以暴饮暴食的日子,圣马丁鹅自然成了人们大快朵颐的美味佳肴。
这天的酒馆和妓院,也会早早座无虚席的爆满,因为按照约定俗成的传统,圣马丁节也是雇工和工匠们遣发工资的领薪日,拿到辛苦血汗钱的人们自然会借着斋戒前夜的机会,胡吃海塞通宵达旦,犒劳自己被整年压抑疲倦的身体和精神。
当我从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没有一丝欢度佳节的兴奋,热血上涌的起床气立刻澎湃充脑,要知道我才结束和莱昂纳多冗长无聊的谈话,而且之前的宴会上陪北方来的客人灌了不少酒,正极度的渴望温暖的枕席,如果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此刻惹到我的人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罗洛不等我应声便推开卧室的门,几乎用狂奔的速度跑进来,简直没大没小,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正欲发作,罗洛双臂乱舞的嚷嚷: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瑟琳娜夫人的羊水突然破了,估计要生了!”
“什么?”
这次大脑的反应速度超快,我马上翻身而起,披上件外衣便趿拉着鞋子往外跑,在走廊里刚颠了两步猛地想起什么,回头指着罗洛的鼻子命令?
“大吉大利的事情有什么大事不好的?乌鸦嘴,给我狠狠扇自己两下谢罪!”说完,留下罗洛傻愣愣的站在那发呆,自己冲着瑟琳娜的产房狂飙。
产房位于整座城堡的最顶层,绝对安静的大房间,有两扇面向河流的窗户,从这里能俯瞰两岸流光溢彩的繁华美景,也拥有良好的采光,让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有利于舒缓产妇待产时的紧张心情。
为了保证瑟琳娜不受打扰,从诺伊施塔特回来我俩便开始分居,奈梅亨日常事务的繁忙,也让我整天东跑西颠,要么就亲自领军出征,没时间陪在夫人身边,只能找来一些她的好友和侍女代自己照顾左右,以至于心爱的妻子即将临盆时,身为丈夫的我却还在睡觉!
我在房间外面被把守的几个命妇硬拉下来,她们粗壮的胳膊赛得上晚宴的羊腿,力气大得吓人,冲着疑惑不解的我七嘴八舌的一通连说带比划,再加上忙碌进出端热水倒脏物的侍女,才让猴急的公爵大人明白产房重地闲人免进的道理,只得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焦躁的背着手踱步,活脱脱热锅上的蚂蚁,初为人父的感觉既美妙又像无形的巨石,死死地压住胸口令我喘不过气来。
“里面怎么样了?”
我不顾体面的拉住一个侍女的胳膊,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额头上蒙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比身临千军万马的战场还要心惊胆颤,特别想砍几个倒霉蛋的脑袋发泄。
侍女显然是被公爵大人的急切吓坏了,手中捧着盛满污血的盆子差点倾覆在地,脸蛋红扑扑的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回答:
“夫人恐怕难产,首相大人请来的大夫正在帮着……”剩下的害羞话侍女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咬着嘴唇憋得腮帮子鼓鼓的。
“放心吧,大人,我请来的都是意大利最好的医生,有着丰富的助产接生经验,那个大胡子的萨拉森大夫,还曾经在开罗的苏丹宫廷里服务过。”莱昂纳多在侍从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蹒跚的出现在走廊里。
“大胡子?那样多不卫生啊!”
一听负责接生的都是男人,思想古板的我登时炸锅,自己女人全让别的男人看光光,能不让丈夫生气吗?莱昂纳多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偷偷地咧嘴笑笑没有吱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