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一眼便知面前此人绝非等闲,于是态度十分客气的问道:“请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神色冷漠,淡沉道:“我乃大报恩寺禅师,法号:慕邻子!”
法明喜眉颜开,连忙说道:“欢迎大报恩寺高僧仙访我金山寺,快快请坐!”他笑眯眯的伸出手指向一张木椅子,对慕邻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谁知这慕邻子老和尚并不买账,甚至接来下的口气不但恶劣并伴有丝丝嘲讽之意!他轻蔑笑道:“不用了,我听闻金山寺对佛法研习颇深,特此番前来,向在座各位高僧讨教之!”
法明一怔,心想不好。这老家伙原来他娘的是来搞事情的!
法明脸色有些难堪,但此刻即便是装,也要强装镇定。他刚要开口,怎料却听这位慕邻子率先开口道:“吾听闻金山寺高僧,每隔七日便聚于后山菩提树前,不知可有人告诉我,你们是在谈论什么呢?”
玄骆此时“噗嗤”一声笑出,接着站起身,“出家人当然是讲佛了!”
慕邻子浅笑道:“佛是什么呢?”
“这......”玄骆一怔,尴尬语塞。
法明此时缓缓轻声低沉:“佛是什么......”
玄骆刚刚本就羞的面红耳赤,此时见师父似乎又陷入沉思之中,他急的直跺脚!
可没想到慕邻子却淡淡一笑,道:“不愧金山寺住持,倒还有些道行。”
殿内几百名僧人皆未听懂刚刚师父说了什么,他们还以为师父是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一位年纪很小的小和尚依偎在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和尚怀里,他抬起天真的脸,奶声奶气的问道:“师父,住持刚刚说了什么嘛?”
白发老和尚淡笑道:“住持说佛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都是佛。无论善恶贫贱,回头是岸皆可成佛。”
小和尚可爱的眨巴眨巴眼睛,叹道:“原来是这样子呀!”
慕邻子接着笑道:“既然法明认为一切皆佛,那我便要问了,既有佛,何为空?”
“这......”法明语塞。
慕邻子赫立于殿中哈哈大笑,那笑声嘲讽尖锐,轻蔑刺耳!
他这般戏弄轻浮之姿,对金山寺众僧来说简直如同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依偎在老和尚怀里的小和尚又问道:“师父,为何住持答不出?”
老和尚冷面低沉道:“人修佛,佛修空。此问乃无解之题,佛即「存在」却又一切皆为「空」。慕邻子此问乃故意刁难法明,因为能答出此问者,就是佛了......”
殿堂上,几百名僧人的脸皆胀的面红耳赤。慕邻子的这一问,纵然难倒了殿中所有的人!就连平时在后山讲佛论经最得意的几人,此时身子却不自觉的向后缩......
而就在这时,殿中却出现了令所有人,皆惊颜咂舌的一幕!那个平时痴痴傻傻的江流,此时不知哪根筋儿搭错了,竟踉踉跄跄的走到慕邻子前面,脱下裤子对着他尿了起来!
慕邻子快速向旁边一躲,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狂徒,敢在我面前放肆!”
江流的师兄弟们看着他丢人现眼的疯癫行为,皆将脸捂住。
玄骆抹泪叹道:“这下金山寺真的丢人丢大了!”
法明气不停跺脚,咬牙怒骂道:“江流你在干什么!”
可那江流却根本不理会别人。
他不但不认错,反而像个疯子一样追着慕邻子尿!
大殿里这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众师兄弟被江流气的一个个直拍大腿!
江流一路追着慕邻子尿,而慕邻子只能仓皇逃窜。
法明不停揉眼,他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那小和尚被江流逗乐了,欢喜的蹦蹦跳跳直拍手!
而大殿中......
只有那位白发老和尚看着江流笑道:“高明......”
俗话说得好:怂的怕狠的,狠的怕愣的。慕邻子傲然赫立与几百名僧人前辩佛,一看便知就是个狠角儿!可如今这般犀利之人却被一个痴傻疯癫的小和尚追的满屋子跑,这着实让他尴尬不已。
江流追了一路,终于尿完了。他站在原地抖了抖自己的家伙事儿,这不雅的举动再次让众僧捂住了脸。他提起裤子,只见四位武僧已经拿棍子将他叉住。法明陪着笑脸,走到慕邻子身前曲躬弯腰想要道歉,可却见慕邻子根本不理他,只是怔在原地死死盯着江流,他疑问道:“你这小和尚好生放肆,你究竟是脑袋痴傻,还是此番故意而为之?”
江流不紧不慢,悠悠念道:“你既认定惠能祖师「本来无一物」之论,为何躲?躲何物?有何物?”
大殿上众僧听闻江流之言,顿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法明对叉住江流的四位武僧使了个眼色。
四位武僧会意,迅速放下棍杖,撤回人群之中。
慕邻子怔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来。
那玄骆愚钝,竟想跳出去骂江流,却被身边一位师兄一把拽了回来,骂道:“你住嘴,别他妈吵!”
半响之后,慕邻子忽然冷笑,他凌眉厉瞳,冷盯着江流,“小和尚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悟性,既然你否定佛乃「空」之论,便等于赞同佛为实体之人,那么我问你,佛有头乎?”
江流道:“有头。”
慕邻子道:“哦?在何方?”
江流道:“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无头怎回?”
法明听江流一言,顿时喜眉颜开!心中大叫:“好比喻!”
众师兄弟听了江流妙喻,也不禁在心中生出大拇指!
慕邻子面色尴尬,他稳了稳身子,接着问道:“佛有眼乎?”
江流道:“有眼。”
慕邻子道:“哦?在何方?”
江流道:“经书记载:「佛祖拈花笑,诸佛心中疑,迦叶归来时,可传正法眼。」佛无眼怎传正法眼?”
慕邻子道:“佛有手乎?”
江流道:“有手。”
慕邻子道:“在何方?”
江流道:“佛祖诞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佛无手怎指?”
慕邻子道:“佛有足乎?”
江流道:“有足。”
慕邻子道:“在何方?”
江流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无足怎入?”
慕邻子怒道:“你既说的头头是道,好似真见过佛一般!那么佛在何方呢?”
江流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正如我师法明住持所言:佛是「什么」”
法明眼角溢泪,欣慰点头微笑。在场的众师兄弟齐声喝彩!
慕邻子惊的身子踉跄差点摔一跟头!他嘴角抽动,身子也在发抖!
慕邻子冷冷的低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慕邻子此话,似刺痛了江流心中最痛的一处。
满堂众僧万籁寂静,静到落针可闻。
只见江流一脸茫然,苍白走至大殿门前。
他无力的扶着门,缓缓前抬头看向西天。
他声音微弱沙哑,颤栗轻泣,似有些疯痴。
他喃道:“我未生时谁是我?我出生时我是谁?”
西天如来猛然睁开眼睛惊道:“不好,他回来了!”
方寸山
须菩提一个静坐在院中,面前的「桂花三白酒」已经空了五瓶。月色凄凄漓漓,几只夜鸠悬落屋檐,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似对须菩提的嘲笑一般。夜鸠叫鸣惹的他心烦,于是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儿朝它们一丢,怎料酒意上头没站稳身子自己却摔了一个跟头,他坐在地上,心里难受便哭了出来。
“你找到他了......”一个声柔似水的女人声音传入耳内。
须菩提缓缓抬头,观世音不知何时现身于他院子里。
今日的观世音脱下了往日那件仙素的白衣,换上了一件淡红的薄纱,一对杏眼,明眸柔美。一双白皙的玉手提着三壶仙酒,引得院中酒香四溢。
须菩提道:“你来作甚?”
观世音道:“给你送酒。”
她一边放下酒一边念道:“怎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毛病,遇到事情就要借酒消愁。以你资历,若不贪杯好酒惹的师尊恼火,西天佛位,怎能无你?”
须菩提不耐烦道:“你真啰嗦,像个老妈子!”
须菩提爬起身走到院中石桌前,那酒香惹的他心里痒痒,他大喜道:“这是什么酒?真香!”
观世音笑道:“白提子酒,快尝尝吧,甘甜的很。”
须菩提与观世音两人坐在院中石桌上喝酒。
观世音叹道:“十八年前你说要找他,我当时以为你这是气话,茫茫人海上哪里寻?就是寻到又如何?可没想到你这句气言,一寻便是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你风雨无阻饱经磨难,最终还真的让你寻到了......”
须菩提闭着眼睛将口中白提子酒缓缓流入喉咙,感受着酒体中美妙的香气。他闭住气息,任由酒香在口腹中回荡,半响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清气,叹道:“好酒,真乃好酒!”
须菩提感叹完之后,眼色复杂,似喜似悲。
他对前面观世音低沉道:“我游历山川,寻访千万家名刹古寺,我料定在这里必能找到他。天下间能与我论佛辩道者,只有金蝉子一人。凡界中若能于佛理胜我,那人必是金蝉转世!”
观世音叹道:“寻到又如何,寻不到又如何,只要那般执念还在,金蝉子最后结局还是覆灭之!你与金蝉子是同一种人,可殊不知,人人其实都只是活在自己的本能之中。”
须菩提问:“何意?”
观世音叹道:“肚饿则食,口渴则饮,空虚则爱,厌倦则弃,拥有则守,失去则夺,新生则喜,老死则悲,失权则畏,握权则猖,贫穷则奴,富贵则欺,欲求则贪,无求则寂。人人生来如此,无人授教则会,这便是「本能」。佛以为悟了,神以为修了,人以为懂了,可实际上,天下哪里有什么大道?万物生灵只是皆活那名为「本能」的诡异旋涡之中,无人可将其挣脱之,神佛挣脱了吗,你我挣脱了吗......”
须菩提举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浅笑道:“所以,你是未来佛弥勒的人?”
观世音道:“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只是你的师妹。”
须菩提狰狞笑道:“好一个杀害师兄的师妹呀!”
观世音猛然站起身,气的将杯中酒一把扑在须菩提脸上,怒道:“你休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我!”
须菩提舔了舔嘴角的酒,笑道:“生气了?生气也别浪费这么好的酒嘛,可惜可惜......”
观世音仰天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我知你气我那天未出手帮他,可你不是不知师尊法力已达何等境界,当年燃灯古佛突然圆寂,他只凭那招「大寂灭掌」便令三界震惊!从而一举平息众佛争位之丑态。我一个小小的菩萨,怎能阻止?”
须菩提一脸淡漠道:“至少若我在场,我会阻止,而你没有。”
观世音叹道:“师兄,我不想与你争辩,我知道你其实理解我,只是你心中有气。若你真怪我,也不会允许我坐在这里与你喝酒谈心了,我来此不光是给你送点酒喝,其实还有一件要事相告。”
须菩提一惊,问道:“何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