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示弱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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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王府。

    霍政悠闲地坐在石椅上小憩,一外貌端庄的贵妇在一旁服侍,火炉烧的正旺,水已经沸腾,贵妇让照顾炉子的丫鬟走开,亲自动手煎茶,茶煎好后,清香四溢,贵妇将茶杯递到霍政面前恭敬道:“老祖宗”

    “嗯,手艺有进步!”霍政睁开眼睛,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

    贵妇喜出望外,欠身行礼道:“老祖宗喜欢就好。”霍政又喝了几口道:“恪儿呢,这两日怎地没见他在府中读书?是不是你们这些妇人又开始惯着他了。”

    “老祖宗容禀”

    “父王,恪儿去离石老前辈那上课去了,这两天不会回来。”贵妇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霍逸才对贵妇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丫鬟往后院走去,霍政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道:“恪儿已经拜师了?还是离石?老夫怎么不知道?”

    “恪儿今年也七岁了,该找个师傅了,父王日理万机,这些家里的琐事,孩儿哪里敢劳动父王?”霍逸才脸上堆笑道。

    “老夫有没有跟你说过,家中不许称呼我为父王?”霍政不悦道。见父亲有些不高兴,霍逸才表情一僵,连忙躬身应道:“孩儿记住了。”

    “嗯你刚说恪儿去跟离石学艺了?老夫记得,半年前,我曾跟他说起过让他教导恪儿,可是被他给回绝了,这次为何收下恪儿?”

    霍逸才眼中划过一抹不屑的神色“此一时,彼一时,半年前,您是楚国公,如今您是堂堂一品郡王,这两者身份天差地别,离石当时拒绝您,是有恃无恐,现在要是还拒绝,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哦?这么说,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有屈于权贵的时候?”

    霍逸才更加不屑“什么大儒?也就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这世上沽名钓誉之徒何其多也?”

    “一派胡言!”霍政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上怒道:“沽名钓誉?你说离石是沽名钓誉之人?当年先帝许以万金,请他入宫教授皇子,离石觉得侮辱了他的才华,言辞相拒。

    他连先帝的面子都不给,会给老夫区区一个郡王的面子?说,是不是你狐假虎威,借着老夫的名头胁迫于他?”

    霍逸才被喷了一脸口水,心中的苦涩难以言表,自从老父亲被封王以后,这心思,他就再也猜不透了,以前就算说错了话,顶多也就提醒两句,何曾对他发过如此大的火?而且,有时候,火发的完全就是莫名其妙。

    “父亲息怒,孩儿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不过父亲,孩儿发誓,在恪儿求学这件事上,孩儿绝没有仗着霍家的势力欺人,其实是离石老前辈,他见了恪儿之后,欣赏恪儿的资质,起了爱才之心,这才收下恪儿的。”

    听霍逸才这么说,霍政的火气消了大半,他老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恪儿天赋异禀,资质绝佳,离石一生未收弟子,如今收下恪儿,十有**是想让恪儿继承他的衣钵,好啊,好啊,快备厚礼,老夫要亲自登门,向他表示谢意。”

    霍逸才郁闷道:“孩儿今早就去了,结果吃了闭门羹,连离石老前辈的面都没见,就让门仆给打发了出来。”

    “嗯这就对了,离石喜欢恪儿,却未必喜欢你,这样吧,等下次恪儿回家,你准备一些茶,点心,让恪儿给离石带过去,弟子孝敬师父,想必离石不会拒绝的。”

    “还是父亲想的周到。”

    霍政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恪儿有你这样的爹,何其不幸也,说吧,今日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霍逸才讪讪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您今日可曾进宫向陛下求旨赐婚?”

    霍政自嘲一笑,随后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不错,老夫刚从宫里回来。”

    “为什么呀?这几年,那些藩王,郡尉,手中的权力一天比一天大,怕是早就引起陛下的不满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是一艘破船,指不定哪天就要翻,您干嘛要把咱家往一条快要翻的破船上放呢?”

    “嗯,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见识,看来这些年,你也招揽了一些有见识的门客。”霍政意外道。

    霍逸才老脸一红,的确,他起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得意,江南西郡在整个霍家的布局中,是一块短板,霍家商号到那里是处处碰壁。

    主要是因为江西郡郡尉安郎胃口太大,每次商议,一开口就是四成,寸步不让,这个价格显然是霍家无法接受的,双方达不成一致,所以霍家的贸易被阻在江西南郡,迟迟无法南下。

    倘若要是能和安家联姻,那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霍家的商道一直可以通到南楚去,每年又会有大把的钱源源不断地从南方运来。

    安郎寻求在朝堂上的倚仗,霍家发财,双方各取所需,多么完美。可是当他和手下最信任的几个门客商议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首先,霍家本就已经大渝最顶尖的家族,如今霍政封王,影响力更是到达了人臣的巅峰,有多人眼红?倘若再进一步,那就不是好事,而是取死之道了。

    其次,如今,地方势力越来越大,朝廷对其的约束力更是大不如前,当今陛下不是一个昏庸无能之君,他必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如今皇帝刚刚亲政,无暇顾及,一旦腾出手来,藩王还好说,毕竟是皇室宗亲,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但那些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郡尉就不一样了,皇上要处理他们,甚至还不需要找借口,圣旨一下,他们焉敢不来金陵?到了金陵,想要回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不来,那就是抗旨,是逆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绝没有好下场。

    霍逸才闻言这才清醒过来,他不是傻子,发财固然可喜,但和钱财相比,还是小命更珍贵一些,没命花的钱,他断然不会去赚,他实在是想不通,以父亲的老谋深算,怎会犯这样一个错误。

    心中又急又疑,他这才放下手头的事情,回来找父亲问个明白。

    “父亲,为什么啊?”

    霍政优哉游哉地品了一口茶“你是觉得为父下了一步臭棋?”霍逸才道:“孩儿不敢质疑父亲的决定,只是您从小就教导孩儿,凡事需谨慎,需小心权衡利弊。

    和安家联姻,虽然有诸多好处,但和后患一比,这些好处实在是微不足道,孩儿不相信父亲看不到这一点,请恕孩儿愚笨,想不透父亲此举之深意,还望父亲为孩儿解惑。”

    霍政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你既有此心思,那为父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逸才,你觉得今上是一个怎样的皇帝?”

    “年少有成,虚怀若谷,爱民如子,杀伐果断,有明君之象,这些都是父亲说过的。”

    “不错,当今皇上确实是一位千古罕见的君主,不过,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皇帝!

    皇帝何也?真龙天子,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商纣之逆鳞乃女色,比干上谏言妲己为妖女,祸国殃民,遂遭挖心之刑,始皇之逆鳞乃社稷,吕不韦功高盖主,遂逼饮鸩自杀。今上与始皇,商纣何其像也?”

    霍逸才似懂非懂道:“父亲您是怕自己做了吕不韦?”

    霍政无言,他自幼熟读史书,与他在一起求学的同龄人都把屈原,蔺相如作为榜样,唯有他,最是佩服吕不韦,奇货可居啊,作为一个商人,他能将天下,王侯将相,作为手中的买卖品,这份见识,谋略,从古至今,普天之下,谁人可及?

    将屈原,蔺相如作为榜样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沉在了这纷杂的风云当中,只有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位极人臣,吕不韦慧眼识珠,选中了赵政,成就了相国之名,他选中了当今皇帝,受封王袍。

    看起来,他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他真的比吕不韦强吗?扪心自问,似乎未必。

    吕不韦能够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扶上王位,并巩固其地位,而他做到这一步,更多的似乎是运气,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太多了,倘若他真的超越了吕不韦,就不会发生十七族闹剧一般的谋逆,太后更不会自杀。

    连吕不韦这样的人物到最后都免不了落得悲惨下场,而今上之聪慧远超始皇,他一个还不如吕不韦的人,又怎能保证,他一直都能成为胜者?

    今上太年轻。而他已经老了——眼睛一天比一天不中用,每天晚上睡觉都得起夜三四次,有好几次,如厕时,还尿到了裤子上。

    如果现在不给霍家留条退路的话,等他死后,霍家今日有多风光,到时就会有多凄凉,这种场景不难想象。

    他的儿子们都不成器,难以担当大任,唯有孙子辈长大成人,才能继续延续霍家的辉煌,在这之前,他一定要给这些孩子创造一个成长的空间。

    这次明知会犯皇帝忌讳,他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给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霍家降降温,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城,舍得的道理,他希望他的后代都能明白。

    霍政愣愣出神,脸上表情变幻,时而苍凉,时而无奈,时而慈祥,但更多的是让人不安的悲怆,霍逸才见到老父这副模样不由有些不安“父亲,你怎么了?”

    “哎,老了,逸才,你要记住,有时候,强大并不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适当的暴露一些弱点给别人,能让你走的更远。”

    霍逸才被老父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暴露弱点?这么说,父亲这次故意触怒陛下,就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攻击霍家的理由?为什么啊?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以霍家如今的声势,朝堂上下,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霍家的不是?”

    他更加疑惑了。

    “那和安家?”

    “断了吧,沈家的小姐今年也十五了吧,听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温婉贤惠的女子,秉义娶了她,再好不过。”

    霍逸才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原来父亲的目标并不是安家,而是沈家,这是‘瞒天过海’之计,先让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安家,然后再与沈家联姻,皇帝只会以为是霍家像皇权低下了头,而不会再想其他。

    想想也是沈家家主沈万身为太府寺卿,手握大渝的盐铁买卖大权。钟建德倒后,大渝的盐铁市场一下子就空了出来,如今沈万上台,有多少人眼红?霍家要是能抢先一步,从中分一杯羹的话,那利润不比开通南方商道差多少。

    不由得,他对父亲的老谋深算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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