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落影(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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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蓝冰雨乘坐公交车前往神理家的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讲一句话。公交车上没有座位,并且到达市区转乘后,由于已是下班时间,车内显得格外拥挤。蓝冰雨的身材高挑,虽然没有拉环,但她伸手可以抓到顶杆。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虽然面向窗外,但视线涣散,似乎并没有注意外面的景色。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一直瞧着这边窃窃私语,夜深多半能够想到他们在讨论什么。果不其然,公交车在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一个男生瞅准空当,面带笑容朝着这边挤过来。在他即将到达蓝冰雨身边的时候,夜深突然伸出手臂把他拦在外面。

    那个男生瞪了夜深一会儿,看起来懊恼不已。而夜深并不在意,他撑起双臂在窗边给蓝冰用户创造出一个圆环的空间。就像是公主和护卫的骑士。

    嗯……虽然这公主和骑士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就是了。

    当然这并没有讨好她的意思,这只是和女性共同出行时的基本礼仪。至少夜深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看到的是,蓝冰雨刚才一度紧张起来的神色,在被他圈住以后明显放松了下来。她哼着舒缓的调子,但在人声喧嚷的公交车上,这声音就连身在她背后的夜深也听不见。

    他们在晚上七点左右到达灵石社区。凌晨时的那个年轻门卫不在,另一个门卫懒洋洋地瞟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在到达神理家门口时,夜深只敲了一次门,三秒内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神理满脸喜色地把他们迎了进去,夜深能够明显感觉到,神理不是因事情有了进展而开心,而是因他们守诺到来。

    “警方应该来找过您吧?”夜深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之前说的……”

    “是,但他们好像并没有怀疑我,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神理苦笑着。

    理所当然。夜深想着。看来陆伯言的事件确实被定性为单纯的事故了。

    “您说找到了左宇的联系方式……”

    “嗯。我找以前的同学打听了好久。”神理答道,“我有个高中同学现在在搞房地产,据他说左宇在施工队,他帮我搞到了号码。但我还没有打……”

    “那太好了。”夜深点了点头,“你不要打。”

    “诶?”

    “就是说,不要用你的号码去打。之前陆伯言死前和你有过通话,仅因为这点警察就来找过你。如果……我是指如果,左宇也死掉的话,那么连续和两个死者都进行过死亡通话的你,无疑会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就会很尴尬。”

    神理捂住嘴巴。看来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点。

    “当然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保证左宇的安全,但这毕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做到的事,所以必须要留好后路。”

    夜深掏出自己的手机:“拿我的打。”

    他手机上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和谢凌依的。那丫头说已经把他的衣服分批晾了。这样一来即便明天再下雨,他也能留出几套换洗的衣服,以便周四前往河头村。

    神理接过他的手机,输入号码,按下通话键。开着扩音器的手机中传来清晰可闻的拨号声。

    ……

    “早说吃烧烤还给我打个屁饭。”左宇一边用牙齿把羊肉从签子上撕下来,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有钱没处花啊?而且都特么凉透了!先说好,这饭我不吃,钱我也不给你哈!”

    “啊呸!”薄玉凡气哼哼地说道,“不给就不给!八块钱而已,老子当喂狗了!”

    “钱也不是我收的,你骂不到老子头上。”左宇嘿嘿笑着,“明天我去跟卖盒饭的告状,说你吃饱了骂厨子。”

    “你娘个——”

    “行了你们俩!”工头老窦摆了摆手,“白天吵晚上吵,偏偏还硬要住一个屋,真搞不懂你们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而且,烧烤是我带来的,再吵谁都不准吃!”

    那两人登时闭了嘴。

    工地板房都是八人间的标准配置,只不过左宇和薄玉凡跟着老窦一起沾了点儿光,他们这屋就三个人。好处是空间大,容易收拾卫生,加上薄玉凡这家伙爱干净,跟他住一块儿基本不用自己动手打扫卫生;坏处么……其实也无所谓,就是缺了点儿热闹劲儿,打牌都凑不到人,不过现在大家都喜欢躺床上玩手机,扑克牌就一直放盒子里吃灰吧。

    除了烧烤之外,老窦还带回来几罐百威。三人一罐接着一罐喝得满面红光。争吵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毕竟喝酒不聊天也未免太不应景了。

    “我说啊……我们在这儿吃独食真的没问题吗?”薄玉凡晃荡着罐子里的啤酒,“不用把哥几个都喊过来?”

    “喊个屁!”老窦瞪了他一眼,“那些牲口一来,你们还能吃到啥?吃签子啊?赶紧的,吃完了洗澡去!这些天下雨下得咱们快赶不上进度了,听说明天上午又要下雨,要干活就得起早了忙活。”

    “喝完酒之后洗澡不好……”薄玉凡开始大舌头了,他的酒量一贯不怎么样,喝两口就开始发飘,“听说容易晕倒猝死什么的……哦对了,老左他前两天脖子上长了个东西,他跟你说了吗?”

    “长东西?什么东西?”老窦撇了撇嘴,“不会是什么传染性皮肤病吧?”

    他下意识坐远了一点儿。

    “滚蛋!”

    左宇说着,半转过身给老窦看着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截黑色细长的花纹,颜色很淡,却清晰可辨。

    “就这货发现的!”左宇一指薄玉凡,“我怀疑就是他趁我睡觉用油性笔画的,妈的洗都洗不掉!”

    “咱骂誓行吧?!”薄玉凡吼起来,“狗干的!狗往你身上画的!”

    “这是个什么东西?”老窦眯起眼睛,酒精让他的眼神有点儿晕乎,“看着跟个长虫一样……老左你是不是被什么虫子给爬了,中毒了?”

    “你理他!”薄玉凡哼哼着一甩手,“他一天到晚不知道犯什么病!又是头疼又是脚疼,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好地方!这几天他还说耳鸣呢!”

    “耳鸣?”

    “就是‘沙沙’、‘沙沙’那种……”左宇耸着肩膀解释,“跟有虫子在地上爬似的。”

    “你瞎扯吧!”老窦笑了起来,“耳鸣哪有这症状?你那是耳屎攒太多了吧?回头让玉仔给你掏掏!”

    “我不干!”薄玉凡又叫起来,“让他找自己老婆去!”

    几人说说笑笑转眼间就把食物吃了个精光,所幸盛装的容器只是快餐盒和塑料袋,不需要自己洗碗,只要把签子和易拉罐一收拾就行。签子直接丢掉,易拉罐攒起来回头跟收废料的一块儿卖了。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左宇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着按下接听键。

    “喂?”

    “喂……”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左宇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直到对方报上名字,他才终于想起来。

    “我是神理。左宇……你还记得我吗?”

    左宇当然记得。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他觉得这女人不会是来找他叙旧的。

    “……你什么事?”

    他用戒备的语气问道。

    “左宇,你听我说……”

    这之后的十几分钟在左宇看来是滑稽可笑的。薄玉凡在旁边擦桌子,有些好奇地望着这边,等了一会儿发现这电话长得过头,便自顾自去了淋浴间。他当然不知道左宇在电话中听到了什么,那或许是他这一年内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

    总而言之,神理说完之后,左宇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直到神理用忐忑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他用玩味的语气说道,“你的意思就是,有个鬼找上门儿来了,要来弄死我?”

    “对!”神理的声音很激动,“陆伯言已经死了,左宇!你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这些天也看到好几次了!她当初是怎么死的,如今就会让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死掉!”

    左宇正要答话,却听到电话那头有男人的声音:“……并非如此,神理小姐。你说的那是蜥咒的特点,而你们现在中的是蛇咒。”

    “哦……哦……”左宇开口,酒劲儿让他吐字不清,“有鬼来找我……呵呵,有意思……那老子就在这儿等着,看她怎么来弄死我!有本事你让她搞个铁锹来砸死我呀!她还能把我脑浆子给我打出来是怎么的?”

    “左宇你——”

    “别特么跟我闹!神理!你当老子傻叉?你以为你跟权英龙好过,就能随便摆弄老子?滚你二大爷的!老子都听见你那边儿有人说话了,你们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来拿老子寻开心是吧?傻逼!滚!”

    他用力摁死了电话。

    “谁呀?”

    “一女的,老同学,听说爷爷现在有钱了,想来傍老子。”左宇嘿嘿笑着开着低级的玩笑,“长得还不错,回头介绍给你玩玩儿!”

    “你眼里母猪都算不错的。”

    薄玉凡怼了他一句,顺手拿起床边上一罐没喝完的百威,正要往嘴里送,刚洗完澡的手却是没能拿住。罐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洒了出来。

    “我靠!”

    “沙沙……”

    耳鸣声又响了起来。左宇有些烦躁地掏了掏,但仍然没能掏出什么来。他看着薄玉凡有些郁闷地站在床前,便走过去捡起罐子,说道:

    “你拖地吧。我拿出去丢,正好撒泡尿。怎么样,大哥对你不错吧?”

    “你这种时候应该说‘我再给你买一瓶过来’才有个好大哥的样子。”

    “那我给你尿满了拿回来!”

    左宇走到板房外面,下了楼梯,夜风吹得他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他把罐子随手一扔,然后走向厕所。以前他们大老爷们儿随便找个地儿解决就行了,不过现在工地上也有女的,不讲究一下就不好了。

    “沙沙……”

    视线。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左宇突兀地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塔吊的高处。

    那里没有人影。

    怪了……

    左宇分明感觉到那视线是从某个高处射来的。之前他从楼顶上下来时,曾看到塔吊上好像有个人影。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如果之前那上头有人,操作员薄玉凡不会没发现。而他离开塔吊后,施工电梯断电,中间扶梯也会封门,就更没人能上去了。

    至于建筑楼顶,可以不列入考虑,理由相同。左宇离开建筑后就给升降机断电了,建筑底层也会封上门。而且就算塔吊上有人,也不可能到达建筑的顶上。隔着那么远呢,世界级跳远冠军也跳不过去。

    除非那个人能飘过去。

    ……唔?!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让正在小解的左宇身上一颤。

    飘……过去?

    他似乎心有所感,转过头去。

    在夜幕之下,那幢五十米高建筑的楼顶,一个白衣长发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边缘。

    左宇的小便弄脏了他的鞋子,但他浑未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

    真奇怪,黑天半夜的,他居然能看清那么高那么远的人影。

    直线距离数百米,那个女人与左宇相视。她从五十米高的楼顶一跃而下,消失在未完成建筑的阴影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