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很烫。
想到自己还要替傅医生送几天的饭,他心情好的不得了。林天绕到了楼梯间, 他不喜欢医院的电梯, 里面总是有让他难受的气味。而傅医生工作的脑外科在东楼的五层,所以他每次去都是爬楼梯。
“真可惜, 要是傅医生以后都……”
林天脚步顿下来,不远有几个小护士埋头在叽叽喳喳些什么。
“他不能动手术了怎么办?……手要是突然抖一下, 那可是重大事故!”
林天听清楚她们在讨论什么后,整个人都懵了。
“……也是冤枉,明明是谭医生……”她们声音越来越小, 林天只听清楚了关键词——傅医生以后或许不能拿起手术刀了。
他原以为是普通的医患事件,哪知道这么严重!而且,里面似乎还有别的原因。手术不是傅医生做的,那医闹怎么会伤傅医生?!林天一时间心乱如麻, 傅医生那么骄傲一个人,现在肯定很难受吧。心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林天满脑子都是:傅医生不能动手术了怎么办,不能当医生了怎么办。
他很想回去再看他一眼, 可是母亲秦韵的电话却打了过来,不满道:“你爷爷生辰,你怎么还不到?”
林天吸了口气,把那些受影响的情绪吞回去, “马上就到。”他冷静道。
司机很快将他送到林家老宅, 天色已暗, 所有人都来齐了,在等他。
刚才语气还不满的秦韵,立刻变为了好母亲,眼含担忧,“小天啊,你怎么又上医院了!”
“医生交代让我去的。”他对送饭一事,只字未提,他常常都要去医院,所以家里人只当他身体不好,但究竟哪里不好呢?秦韵也不知道。毕竟儿子看起来很健康的,她从来不问,这会儿提出,就是为了让林老太爷心疼一下。
果然,林老太爷皱眉问道,“怎么搞的,改天我让苏玺大夫替你开几副中药调养。”
苏玺大夫是林家相熟的医生,林老太爷崇尚中医和古法养生,不喜西医,经常拿自己一把老骨头身体还倍儿棒来说教子孙:“还是老祖宗的东西靠谱!”
“爷爷,我没事,”他笑着安慰,“就是最近累了点,找医生看看。”
“你呀你。”老太爷叹口气,“别把自己搞那么累,你这里还有几个堂兄呢,让他们做点事,替你分担一下。”
“好。”他笑着应允。瞥见几位堂兄都面露喜色,以为机遇要来了。
林天心中冷笑,这几个什么货色,老爷子怕是不知道吧?一个二个都有吃回扣、公款私用、骚扰女员工的黑历史。但是没人给林老太爷上眼药,所以他也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是他们只是不争气了点。
相比而言,林天就真的太优秀了。几个堂兄弟联手打压他,都没能盖住他的锋芒。
整个沿海的经济命脉,都握在他们林家的英泰集团手里,这都是林老太爷年轻时打拼出来的。他在舢板上做驳运起家,后来开了几家赌场,现在扎根沪市,产业逐渐形成链条。是外人眼里的“隐形富豪”。
林英泰的几个儿子都有本事。林天的爸爸林翰海,是家中老三,比起兄弟,他能力十分平庸,但是偏偏生了林天这么个好儿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捧着他让他在老爷子面前争宠了。
也正是林天的优秀,让林翰海近些年挺起胸膛做人了,老太爷常常夸他会教儿子,他与有荣焉道:“都是爸爸您基因好啊!”
虽然林翰海没什么能力,但架不住他有个好儿子,而且还十分会拍马屁,每次都拍的恰到好处,哄的老太爷哈哈大笑。
这种手段,叫旁人更加看不上眼了,但谁叫他们没林翰海那么会生呢?
饭后,老太爷拉着他一番谈心,才让司机把林天送回了家。
林天一个人住,他很早就和父母分家了,也不住老宅。房子是他自己花钱买的,在明浦路上。
按了指纹进门,玄关感应灯亮起,打扫的圆盘机器人正好撞在他脚上。入目是一条长约三十米的泳池,几乎像个人工湖一般,两旁各种植着七八棵高大的棕榈树,夜色透过穹顶的玻璃笼罩下来,仰头看去,一轮弯月,几颗星星。
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林天从旁边亮灯的走廊穿过,别了人工湖,才是他们家的大厅,接客待客,都在这里进行。但林天并不怎么邀请人来家里,他常常会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
或是一整晚地思念傅医生。
林天马上二十六了。从高中时代第一次见到傅医生时,林天就为他着迷了。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萦绕了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暗恋的人都像自己一样,但对他而言,傅星河已经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好似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般。但单独相处,今天是第一次。他感觉自己血管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傅医生而跳跃,和每一次,远远的偷看是不一样的。
这会儿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林天耳边还回响着傅医生叫他的名字,说谢谢他。
他回忆起傅医生拿勺子喝汤时,攒动的喉咙,心里也跟着一热。
林天捂着**的脸颊,他脱了衣服,套上泳裤就跃进泳池里。
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个完美的人。家世好,能力强,长得还帅。父亲林翰海,没什么脑子,他的兄弟们娶老婆,都要念着门当户对,而林翰海只要好看的,必须得顶尖的漂亮。秦韵就是这么个女人,年轻时持靓行凶,仰慕她的人多,可都是和她玩玩。只有林翰海非要娶她,两人一拍即合,一心想嫁入豪门的秦韵火速进了林家。
嫁进来后,秦韵才知道林翰海是个庸才。但那会儿她已经怀孕了,没有退路的秦韵,只能这么将就下来,好在林家豪富,也亏不了她的。
现在儿子能干,她自然是想争一争的。
林天打小便聪明,还未上学这种聪明就显现了出来。而林翰海夫妇对他缺乏照顾,所以他从小便是保姆带大的。但他干什么都得行,连运动也全能,从他家的明浦路出去,就是贯穿沪市的沪川江。早上起来,他会绕着江边跑上一圈,回来换身衣服,司机把他送到公司。而晚上,无论忙到多晚
晚,他都要游一个小时泳。
这样运动下来,他个子高,身材也好。偏偏遗传了母亲瓷白的肤色,怎么也晒不黑。他的堂兄弟们,找不到话羞辱他时,就会说他的长相:“你怎么白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但除此之外,没有人找得到他的黑点。
手腕上的运动手环提醒他时间到了,林天从泳池里站起来,他走上大理石台阶,晚风让棕榈树的叶子抖动,发出细微的哗哗声。林天披上浴巾,手机亮了起来。
来自大刚的连环夺命微信消息:“哎呦喂天哥你是睡了吗!!!!”
“林总!林总!!!拜托你接电话啊林总!!!”
那一连串的感叹号,显示出大刚有多么焦急。大刚大名俞刚,是他十几年的同学,现在在他公司做事,是林天的一把手。
消息发着,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林天开了外放,边擦头发边和他说话,大刚鬼哭狼嚎道:“祖宗诶你终于接电话了!!!”
“好歹是个经理了,”林天笑道:“能不这么丢人么。”
“事关重要十万火急啊!!”
“你说。”林天坐了下来,倚靠在沙发上。
“咱们不是有个和美国et公司合作的青海湾项目么?人家不是对我们感兴趣吗?!你知道吗!他们订了明天的机票!”
林天挑眉,“所以?”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我的哥,当初花了多少工夫谈的啊,”大刚吼道:“你是老板,你当然要来接待一下,显示我们公司的诚意啊!”
“不行,”林天平静地拒绝道:“我生病了,我要去医院。”
“上百亿的项目啊祖宗!你跟我说你不来?!”
他要去看傅医生,他当然不去了。
“你去不一样吗,你也是经理,”林天宽慰他道:“好了好了,别怂,有翻译呢。你到时候正常点,人家对我们感兴趣,愿意来中国,自然不会因为我没去就不干了吧?开发的工作你和他们谈就行了。”
大刚憋屈道:“你才是总裁啊……”
林天乐了,“行了别贫,美国总统来了我也不去。”
他已经规划好了明天,他一早就要去闵老师家,然后帮她打下手,中午去给傅医生送饭。
这次他争取待久点。
林天甚至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一遍他要和傅医生说什么,傅医生会怎样礼貌地回他……他因为要去见傅医生而雀跃,可是一想到傅医生的手关系着他的工作。林天心情又差了。
林天送闵老师的这茶是从老爷子那里拿的,他自己对茶没研究,但老爷子收藏的茶叶,想来也不会差。他冲进厨房,拿了碗和筷子,又凑到冒热气的闷罐那里闻。
闵老师说:“花雕酒我倒多了点,酒味有点浓。”她开了盖子,“来帮我尝尝。”
林天舀了一勺汤,“这味道正好啊,”小火和沸腾的声音里,林天由衷地夸道:“闵老师,您这手艺要是去开店,生意保管比御厨房还好。”
他真诚的表情不像作假,闵老师诚然觉得因为酒放多了有些失败,却还是被林天给安慰了。一边把饭菜端到饭桌,她一边道:“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还单着呢。”
林天分了筷子,摸了摸鼻子道:“傅医生不也……单身吗,他比我好呢。”
“现在的女孩儿啊,都喜欢你这样的暖男,”闵老师道:“小傅这样的呢……”她顿下来。
察觉自己失言,闵老师赶紧补救:“现在女孩儿哪个不是小公主?都是家里宠大的,完了你还得宠着男朋友算怎么回事,什么都以他的工作优先,自己倒没人权。像你们卢教授,别提多忙了,每天都是手术手术的,晚上回来跟我说话也是这个手术那个病人的。”医生这职业看似光鲜,其实有许多常人想不到的苦楚。外科医生就更是这样了,卢教授一回家,闵老师便照顾着他休息,怕他休息不好了,明天给人动手术打盹怎么办。
别的职业都允许犯错,但是医生不能。
傅星河会走上医生这条路,大部分是受卢教授的影响。
卢汉诚教授是国内很有名的心胸外医生,而傅星河在医学院学的是全科临床,他什么手术都敢做。大学那会儿,就借着教授的关系,整天拿尸体做手术。他一直对人脑感兴趣,去了斯坦福后便专攻神经外科,没日没夜地汲取知识。现在已经成为了脑外领域顶尖的医生,还得过albert lasker奖。
就是因为这比常人快上几倍的成功速度,傅星河最缺乏的便是与人交流。他不跟人说话,一个人住,一个人上班,也不和同事交好,不去聚餐。他这样独来独往的工作狂,还想找什么对象?更别提傅星河喜欢男人,闵老师就更没办法帮他操心了。
她从前时不时会在傅医生面前提一两句,但现在林天在,这问题涉及傅星河的私人**,她也没法继续说了。
“小傅,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静养,不然我每天去照顾你?你看你一个人住,总有不方便,我来给你做饭打扫……”“师母,”傅星河打断她,“您别忙活了。”他请了做饭打扫的阿姨,以前他工作忙的时候,阿姨会做好饭放在冰箱里,傅星河一回家就用微波炉简单地热一热便吃。
“我也退休了,整天也没事干,老卢也不在家,你手不方便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说你,干嘛坚持要出院……”
傅星河随意搪塞了几句,让闵老师无话可说了,只能叹息,“你啊你。”
林天听着他们对话,非常想举手说自己有时间,会做饭会打扫还会洗衣服,而且绝对安静。
但他知道不太合适。
八点过一刻,天色渐暗。晚上车流多,闵老师怕事故,就让他们先走了。她搬了两盆花到林天的后备箱,说给他们一人一盆,放在家里看着舒服。
“以前都不怎么看你开车的。”闵老师站在路边跟他们告别,“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林天发动汽车,牧马人像蜗牛一般动了起来,他却完全没注意到。他只是因为后备箱的那两株盆栽而激动不已,盆栽不算轻,这代表什么?代表他要帮助手受伤的傅医生把盆栽搬到楼上去!代表他要进傅医生的家门了!而傅医生说不定会客套地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夜晚的沪市,堵车严重,伴着
路灯和红色河流般的车尾灯,车厢内的呼吸声有节奏地高低响着。
傅医生目视前方,他靠着车椅背,却好似开车的人是他一般,脸上浮起一面恰到好处的淡漠。林天看了看外面千篇一律的车,又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傅医生。傅星河永远有本事忽略人的目光,他总能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我行我素,但林天望过来的目光里,有些他没法忽略的东西。
“我脸上有东西?”他开玩笑道。
是你太好看了。
林天笑着转移话题道:“不知道要堵多久。”他在座椅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态,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傅医生,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啊?我是说,肯定很多人追你吧……”
“麻烦,”傅星河半真半假道:“我太忙了。”
“肯定也有很多人追你。”他的眼神像在反问林天。
林天挠挠头,“我……我没碰见合适的。”眼前就是他要的,可他不能诚实地说。
傅医生笑了笑,心里回想起姑姑和他的通话,问他在医院里照看他的那位朋友呢。傅星河回答说:“我出院了,人家也有事忙的。”
“总是让人照顾确实不太好,”姑姑斟酌道:“不过你真对人家没意思吗?”
傅星河沉默下来,道:“您想多了。”
“我们家的傅医生总算是动心了。”姑姑鼓励他,“趁着这段时间,多来往一下,做不成情侣也能当朋友的。”
“再说了,现在好看的男孩子十有八`九都是gay吧,不然他无缘无故来照顾你?”
傅星河心想,他对林天是有点心思的。但这都是他突然不忙了的缘故,他要是忙起来,再好看的人在他面前都没有一块肿瘤吸引力强。他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很担心他的伤势,在他的病床前像商讨国家大事一般说着“绝不姑息”。然后林天就进来了。
他的眼神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到他身上。
雷院长意外道:“你朋友来啦。”傅星河被他请回国这么久,他还一次都没见过他的朋友或家人。
他这个工作狂,脑子里只有一台台手术,有次半夜里,他发现傅医生趴在在过道的病床上睡着了,自己路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傅星河就马上坐了起来,他捏着眉心说:“还有个大脑半球切除手术……”
喝了杯拿铁,十分钟后,他又像个超人般进了手术室。
而且手术过程中,他从不和人说话聊天,手术护士困的要睡着了,一下又被他的声音惊醒:“镊子。”
就是这样的傅医生,在听见林天的回答后,问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天浑身绷紧,远处绿灯亮了,如同凝望一般的视线让昆虫般的汽车缓缓开始起步,他不自在地摇头,“没有……我一个人习惯了。”
而傅医生,却想起某次电话里,师母说“他有个暗恋很多年的人”。
他笑容淡了下来,林天更加坐立不安了,虽然对他而言,沉默的傅医生才是常态,可静谧的气氛让他有些慌。
车开到小区门外,门卫看到傅医生的脸便放行了,傅医生指挥说:“往左……右边…停。”
林天主动下车替他开了车门,然后绕到后备箱,搬了一盆花下来。他对花花草草没研究,闵老师说是什么什么兰的,他记不得了。
他把花抱起来,脑袋歪着注视着傅医生。
“太麻烦你了。”他输了单元门密码,进入楼梯间,一阵对流风吹来。
林天笑道:“我力气大!”
傅星河进了电梯,按了楼层。林天某些自然的举措,让傅星河常常有种奇怪的错觉,林天像他的一个老朋友一般了解他。但事实上,没人了解他,他是外科医生,他没有朋友,从不社交,也没有自己的家庭,就连他的家人也不了解他。
但林天就对他很熟悉,他的一举一措,都让傅星河感到自在舒适,哪怕是问一些涉及私人的问题,他都不觉得哪里不妥。林天这样的人,在学校里一定是最讨老师和同学喜欢的那类人。出了社会,哪怕他工作能力不行,他也一定和上司同事关系很好。
傅医生输入防盗门密码,他没有遮挡,林天很自觉地把脑袋缩回盆栽后面。
“进来吧。”
傅医生的家是70平的两居室,装修上费了一番心思,整体是中式,淡雅古朴。入目是通透的客厅和阳台,家里没有电视,右手边是厨房和洗衣晒衣的小阳台,左手边是很大的双开门冰箱,然后一间小书房,旁边是卧室。
客厅和阳台连在一起,视野开阔。阳台上有张桌子,还有个跑步机,桌上摆了台笔电,上面有一些小盆栽,看起来像是从闵老师那里带回来的。
墙上挂了几幅字画。
林天站在门口不敢继续进去了,傅星河给他拿了双新拖鞋,那是他给自己备用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