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白净,一看就知道眼前这名稚童出身不凡,只是其身上的衣着却异常朴素,肃穆而立,身体笔直,一股淡定从容之感,扑面传来,如此资质的稚童,吴起可真是生平罕见了。
“娃娃,汝来求见本将军,所为何事?”见自己的威势,并不能压服住眼前这名稚童,试探出其成色之后,吴起方才开口问询,给了这名稚童说话的机会。
遍体寒意,顷刻消退,公孙鞅深吸了几口气,胸腹平缓之后,却并未急于出言,反而伸手入怀,将一枚令符,掏了出来,双手举着,躬身呈递给了吴起。
眼前稚童的这一举动,再次出乎了吴起的预料,方才,通报的卫士,可是已经禀明了,这名稚童可是言说,要帮自己脱离死难的。
可自己之前,却明知故问了,但凡常人,遇到这种情形,一般情况之下,都会出于本能,为自己辩说一二,毕竟,谁都不愿意受到旁人的无视,这是人性,世人大多如此,能够摆脱此中秉性的,只有那些年高历广之人,方才能够做到。
可眼前这名稚童,却同样做到了……
吴起接过令符,深深的望了一眼退回原地的稚童后,方才低头查看稚童呈递之物,只是,刚一低头查看,吴起就眼睛一瞪,猛然抬头,望着稚童,惊呼出口道:“这是!”
“此乃国君令符,具体作用,想必将军定然知晓,无需鞅多言。”
自然不需多言,这令符吴起见过的次数,少说也有个十余次了,怎会分辨不清,可真是因为如此,吴起的心中才更加苦涩起来……
“怎么?将军见到国君令符,竟丝毫不准备行礼么?”公孙鞅促狭一笑,继续说道:“在下公孙府内中庶子卫鞅,奉命前来,请将军随吾面前君上,不知将军要如何决断!”
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令符,吾就该知晓的……
上首坐席之上的吴起,一言不发,脸颊却不停的轻微抽动着,眼中的光芒,渐渐晦暗下去,血丝渐渐密布其中,沉默片刻,吴起无神的赤眼,望向卫鞅,嘴中干涩的说道:“娃娃,你就不怕本将军,将你碎尸万段么!”
扑面而来的杀意,卫鞅自然感受得到,他亦知晓吴起所言,并不为虚,不过这种局面,在来之前,卫鞅心中就已经有所预料,此刻自然不会被吴起所慑。
“鞅之生死,不足为惜,只是……”卫鞅亦是望着吴起的双眼,与其对视道:“将军哪怕面临如此局面,依旧甘愿赴死么!”
卫鞅没来之前,吴起还能诓骗自己,赐婚之事,乃是公孙座这佞臣谗言之故,所以君上魏候击,方才如此决断,可如今,见到了卫鞅所带来的国君令符,吴起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哎……
一声叹息,从吴起的口中传来,原本还势如猛虎,如一把绝世宝剑般,寒芒凌冽天下的吴起,此刻,却转眼之间,仿佛老了十余岁,一股浓郁的颓废之气,席卷而来,冲散了方才的阵阵杀意。
卫鞅望着眼前这名年过半百,却依旧壮心不改的老人,心中微微一叹,虽说卫鞅有些于心不忍,可为了覆灭魏国,为了让自己的母国卫国得以生存下去,哪怕是吴起,这名卫鞅一直敬重之人,卫鞅依旧必须除掉他,不惜一切代价!
“小先生方才说,能够助起脱离死难,可否详言?”
终究,吴起没有直面生死的勇气,卫鞅自嘲一笑,随后,拱手回道:“历来被君上猜疑之将,皆不得善终,如今,君上魏候击已经对将军起了疑心,哪怕此次将军性命无忧,可早晚必定身首异处!”
卫鞅之言,倒不是哄骗吴起,毕竟以吴起之才具,想要哄骗于他,也不可能,而一旦被其发现,之前的言语与谋划,也都将被吴起起疑,这种事情,卫鞅自然不会去做,他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最终如何决断,还是交给吴起自己来定。
战国时代,下克上,上疑下之事,比比皆是,物极必反,天道之理,恒古不变,在列国皆上演一轮又一轮卿贵氏族崛起的时候,魏国这个卿贵之极,下克上,篡夺了自家君上,分裂了霸主晋国,方才建立的国家,也迎来了君权的巅峰。
吴起苦涩一笑,拱手拜谢道:“起明白小先生之意了,只是,在下已然老朽,可心中志向却还未曾熄灭,不知小先生还能否再教之?”
卫鞅与吴起对视片刻,没有复言,拱手行礼之后,直接转身,朝帐外行去,吴起见状,心中苦涩之意更深,孔丘尚且问学于黄口小儿,自己请教眼前这名稚童,并不丢人,只是,自己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自己都对前途渺茫,又如何期盼眼前这名稚童,为自己解惑呢……
正当吴起心灰意冷之事,行至帐门处的卫鞅处,却忽然传来了一段言语。
“将军是否还记得昔日的牦牛羌商旅?组建此商旅之人,正在南方楚国之处,乃楚声王之女,公主芈月是也!”
卫鞅之言,让吴起一阵恍惚,当初自己可是从那牦牛羌商旅身上,学到了不少学问,那如今牵动整个魏军上下人心的记功军牌,可就是从其身上得到的启发,方才创造而出的。
楚国么……蹉跎半生,此刻的吴起,仿佛活在梦中一般,从卫国来到鲁国,又从鲁国来到魏国,如今再度转而南下楚国,一路走来,刀山血海,千难万险,虽说志向依旧未能达成,可吴起直到此刻,依旧没有放弃,为了这个志向,爱妻已经殉葬,假如自己放弃的话,如何对得起爱妻的在天之灵!
“小先生何许人也?为何愿意助起脱离死难?”
这一点,吴起不问出来,始终心存疑惑,毕竟,卫鞅之前已经言明,他乃公孙座府内的官吏,可如今,却愿意帮助自己,这如何能让吴起不困惑。
即将走出帐门的卫鞅,听到吴起之问,举起帐幕的手,重新垂了下来,思忖良久之后,方才转过身来,朝着远处的吴起,拱手行礼道:“在下卫国公孙,家师鬼谷子,学兄一路好走,鞅在此别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