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近岁以来,这泗水河畔,却人迹罕至起来,齐、鲁、韩三国之军,屯聚泗水附近,战事频起,多有厮杀,鲁人对此,怨言颇多。
最邑城墙之上,齐军上将军,站在女墙之后,眺望远处,皱眉不展,原本好好的突袭之战,如今却变成了长期拉锯战,齐军已被困在鲁地两载有余了……
齐军上将军乃是田氏族人,对于田氏之情况,十分了解,如今,族内兵马大半困在鲁地,族长田和对于齐国之内的掌控,大受影响,那群齐国宗族吕氏之人,又开始欲谋作乱了。
噔……噔!
一阵疾步之声,从身后传来,齐将赶忙收起一脸愁容,重新肃穆起来,而身后的脚步声,亦是来到了跟前,齐将缓缓转身,就见到麾下通材拱手拜于眼前。
“启禀上将军,相国有命,让上将军速与韩国议和,率军回返国内!”
背于身后的左手,死死攥紧,指甲都深入肉中半寸,可齐将却浑然不觉,此刻,他的心中唯有不甘!
两载以来,为了攻打鲁国,齐将麾下战死多少兵马,光只是攻克脚下鲁之重邑最城,齐将就折损了兵卒三万余!
之后,与鲁、韩联军,亦是多有血战,当初救楚之时,统帅的二十万大军,此刻,仅剩十万余,整整折损了近半!更别说期间所耗粮草财货,以及那被被韩军偷袭,尽皆付之一炬的大半战船!
此种境况之下,相国田子竟传令,让自己撤军,自己岂能心甘!
两载以来,齐军确实损耗不小,可齐将亦是确定,韩、鲁两国,更是损失惨重,鲁国主要产粮之地,本就在最邑与国都曲阜周边,可近岁以来,战火不断,泗水周边田地,皆是颗粒无收。
去岁还数次反攻的鲁军,今岁以来,却始终死守在都城曲阜之内,很明显,鲁军之粮草,已经面临枯竭!
而劳师远征的韩国,就更不必说了,无法从鲁国之处,获得粮草补给之后,韩国之粮草,就要从万里之外的韩境运来,如此远的距离,十石粮草运到鲁地,哪怕是水路运输,最少亦要消耗六、七石来。
更何况,韩境之内,本就不稳,韩之旧都阳翟西北部的负黍之地,已被楚国攻占,如此境况之下,韩军还能撑得了多久?
付出如此巨大,眼看胜利在望,可族长却让自己撤军,此次成败该如何算!自己的战功又该如何定夺!
齐将知道,国内之中,宗族吕氏尚未覆灭,图谋作乱久矣,族长田子此刻压力极大,可就算如此,难道就不能暂且忍耐些许时日?
田氏如今在齐国之内,又不是什么弱族,自曾祖陈恒担任齐相至今,加上如今族长田子,他们田氏在齐国,已经四世相齐,数十载掌权之下,田氏之力量,积累何等巨大,势弱已久的宗族吕氏,哪怕有心作乱,短期之内,又如何成事!
鲁国之土,如钉子一般,扎在齐境之内,正是因为三晋控制着鲁国,齐国历来与三晋争斗之时,皆无法全力以对,致使齐国连番败于三晋之手,昔日强齐之名,如今已然败落。
眼下,天赐良机,解决鲁国之患,近在眼前,此刻要是撤军,将来齐国再想吞灭鲁国,可就再也不会如眼前这般顺风顺水了。
此时,魏国因为郑、秦两国之故,无法派军前来,而韩国亦是因为近岁与楚国连战之下,国力耗损颇多,方才只派遣区区数万精锐甲士前来支援。
如此大好局面之下,齐国要不能一鼓作气,吞灭鲁地的话,彼时,魏军后患尽除,韩军国力恢复,齐国到时再想侵吞鲁国,那将要面临的就不在是韩国一支寻常的数万远征军了。
到了那时,定然又会是三晋联军,大举来犯,齐国再次受挫的局面而已!
满腔抱负,胸中壮志,皆被眼前相国之令打灭,齐将沉默片刻,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下拜的传令通卒,迟迟未言准其起身之命。
豆大的汗珠,顺着低垂的额头,伴随着凉爽的秋风,摇摇晃晃间,跌落于地,通材此刻的心中,如自己的上将军同样,亦是矛盾非常。
敌我双方之情况,身为负责打探情报的通材,自然是心中有数,通材身为田氏族人,对于吞灭鲁国,心中当然觊觎已久,可近日从都城临淄传来的族长田子之命,所捎带的情报,却让通材知道,撤军之事,亦有必要。
可一旦撤军,上将军统帅的攻鲁之役,就将不败而败了,对于自家上将军的脾气,随侍已久的通材,岂能不晓。
自家上将军乃腾妾之子,其母亡故,亦无法葬入族地,上将军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依靠自己所立之功,让娘亲之灵位,得入族祀。
二十余载来,但凡主将被点为上将军,统兵出战,皆小心谨慎,审时度势,所以哪怕偶有危势,最差也是平手之局,从未有过败战。
可如今,一旦撤军……将军多年的心血,就将付之东流了……
齐将两眼赤红,脸色沉寂,望着面前自幼随侍身边的家臣,干涩的嘴唇缓缓张开,沙哑的嗓子费力出言:“相国传令,可有其他言语同传而来?”
一直以来,都镇定自若,无论面对何等危局,都未曾变色的自家主上,此刻竟有如此表现,通材的心中猛的一疼,如针扎一般。
通材知道,此刻自家主上有如此之问询,无非就是期盼找到一个理由罢了,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心中对于娘亲愧疚之感的理由。
“启禀上将军,近月以来,南方蛮越,绕过我国南方长城防线,从长城东面缺口之处,大举入侵,相国传信,吕氏众卿贵,勾结蛮越,全无抵抗,大肆献城,如今,潍水以东之境,已尽被蛮越所夺!”
“什么!蛮越竟犯我齐境!”
通材依旧垂着脑袋,不敢抬头面对自家主上,他知道,自己一旦将实情禀告,忠心耿耿的自家主上,定会以国事为重,可如此一来,自家主上的心,也就碎了,以后每逢夜半无人之时,主上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呢……
对于自家主上,通材心中虽有悲悯之感,可他自身之上,亦有所坚持与责任,将实情禀告于上,乃司职通材之本,待齐将惊呼方落,通材就立刻继续禀告了起来。
“近日,蛮越贼寇,再度提兵西进,不日就将攻打剧城,剧邑之西,一片坦途,无处可守,旬日之距,就可直达都城临淄,相国传信,国事艰难,望将军以大事为重!”
哎……
一声幽幽叹息,从通材面前响起,察觉有异的通材,赶忙抬首而望,随后,两行热泪,就夺目而出,他那正当壮年,方才而立之岁的自家主上,竟然顷刻之间,一头乌黑,化作雪白华发,脸上一片沧桑寂寥……
清华简公元前392年,越伐齐,至境,齐畏越如猛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