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杜识,亦或于秦军,皆是如此……
岁入凛冬,洛水附近之处,已是寒风刺骨,可杜识所部上下,却满身大汗,奔逃十数里之后,终于来到汪邑附近,望着前方汪邑之城塞近在眼前,杜识与麾下秦军将士,皆是身心一阵轻松,险些瘫倒在地上。
正当这时,远处却传来阵阵步伐之声,杜识所部赶忙挣扎着,欲要列阵,杜识亦是顾不得喘息,颤栗不停的左手紧紧拽住马缰,右手握着利剑,两条已经疲软无力的双腿,再次蹬紧马镫,欲要暴起搏命。
可定神一望,却只见一片墨色旌旗,竟是一支秦军赶来,杜识这才再度放松了下来,身子摇摇欲坠,不断在战马之上,打着摆子。
“大将军!末将来迟!”
腰腹皆裹着厚厚麻布的公孙然,赶到杜识跟前,望着眼前一片惨状,人皆带伤的秦军,悲痛欲哭,可眼前尚在危险之时,公孙然只能强忍泪水,虎目含泪,拱手拜于杜识面前。
如今再次见到公孙然,杜识仿若隔世,望着眼前这名自己的副将,心中极是愧疚,要不是自己心生偏见,不听公孙然之言,哪会致使秦军受此重创,自己受此之败。
望着公孙然身上,包裹伤处,早已渗出血水的麻布,杜识一阵唏嘘,叹息片刻,从马上挣扎而下,可杜识之脚,放着地面,脑袋就一阵晕眩。
咳……咳!
背后之前被射中的伤势,越发严重了,杜识嘴唇发白,面无血色,正要昏倒于地,手臂却猛然被人给扶住了,杜识艰难的转动视线,发现竟是副将公孙然,心中不由得更是伤感起来。
“识,贪功冒进,致使大军惨败,悔不该不听将军昔日之言啊……”
公孙然心中确有怨气,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之情况,哪是分说这些的时候,不待杜识复言,公孙然就赶忙说道:“启禀大将军,末将已将汪邑守军带出,我军新败,魏军必然复攻汪邑,此处已不可守,还是先撤回洛水西岸,我国防线再言其他吧……”
数日之后,秦都雍城,秦君望着下方跪伏于地,前来领罪的杜识与公孙然二将,心中一阵懊恼,眼前之机,如此大好,明明此役前期还异常顺利,却因杜识之故,致使秦军受如此大败!
此役,秦军兴兵十万,攻克汪邑之时,才死伤万余而已,可随后杜识追袭吴起一战,竟就折损了三万余人,秦国如今全国上下,可用之兵,仅有五十余万罢了,杜识一次竟就给葬送了近乎十分之一的兵马,秦君如何不怒!
越想越生气的秦君,眼睛一寒,厉声说道:“败军辱将,皆你杜识之故!来人啊,将上大夫杜识,推出去斩首示众!”
大庶长甘菌改,见其徒杜识欲要被问罪处死,为了保护外姓秦人一派之实力,赶忙拱手上前,顿首而拜,说道:“君上息怒,大夫识虽有败军辱将之识,却亦有情有可原之处,罪不至死也,望君上三思。”
盛怒之中的秦君,见劝谏之人,乃是杜识之师,大庶长甘菌改,怒极而笑,冷声笑问:“怎么,大庶长觉得,以杜识贪功冒进,致使损兵折将之罪,不该处死么!”
秦君之怒斥,自然有些诛心,大庶长甘菌改虽站于群臣之首,可离君座之处,亦还有一丈之距,但就算如此,君上散发出的勃勃杀意,却依旧让甘菌改遍体生寒。
可甘菌改也没有办法,外姓秦人,本就势弱,自己受封大庶长之后,大举起用外姓秦人,方才让如今之外姓族人,无有累卵之危。
可一旦杜识被君上处死,外姓一派,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就将烟消云散了。
上大夫杜识是谁?其可是他甘菌改的弟子,假如自己这外姓一派之首,连自己之弟子都护持不住,又怎能聚拢其余外姓众臣之心?让他们甘愿随从于自己?
人皆自私,旁人可不会在乎什么国法律条,只要自己这派系之首,无法提供护持,转息之间,他们就会投靠在秦氏宗族之下。
别的外姓秦人可以如此,可他甘菌改,又哪还有机会改换门庭!不说秦氏宗族容不容得下自己,哪怕是君上,假如自己果真投靠于秦氏宗族,君上肯定第一个容不下自己!
形势逼迫之下,甘菌改虽知此刻秦君盛怒之下,可依旧是硬着头皮,拱手回道:“臣以为,不该!”
“噢?!”秦君玩味一笑,身上的杀气更加炽烈起来,下首的甘菌改,已然老朽的身躯,如摇曳风中,背后不断渗出冷汗,可脸上却依旧从容,默然与秦君对视。
秦君见状,心中虽说懊恼,可甘菌改毕竟乃他自己所封,为了压制秦氏宗室,甘菌改这外姓之首,还真不能随意处置,与甘菌改对视片刻之后,秦君只好言道:“那不知大庶长,有何见教?还请明示本君!”
手心一阵湿润,可甘菌改却丝毫顾不得,如今之情况,如履薄冰,自己之后所答,一旦有所偏颇,君上方压下去的怒火,必定加倍复起!
甘菌改再拜顿首,随后复言道:“魏将吴起,才具绝世,文韬武略,远迈常人,大夫识逊其远矣,败其之手,不为所怪!”
说道这里,甘菌改一扫朝上众臣,接着说道:“自吴起受封为魏西河郡守以来,我秦国众将,谁人可敌?何人不败!”甘菌改此言,就有点惹众怒了,尤其是惹到了秦氏宗族众将之怒。
秦氏宗族,因民风之故,通文事者,几乎不见,皆乃勇猛彪悍之武将,甘菌改此言一出,更是将本就蔑视其的秦氏众将军,给得罪一空,皆是怒目而视,瞪向甘菌改。
甘菌改对于身后来自军方的怒瞪目光,却丝毫不顾,他本就是君上为了压制秦氏宗室,提拔起来之人,天然就不能与秦氏宗族那些军方宿将,有何交际。
既然如此,甘菌改自然更不用顾及什么,而且如此一来,说不定反而更能得到君上之信任。
秦君瞧见左侧列臣,宗室军方众将皆怒瞪甘菌改,心中之怒气,立刻消散了许多,身上的杀气,亦是收敛了许多。
甘菌改老谋深算,洞擦人心,君上之态,有所改变,他立刻就发现了,心中一笑,甘菌改更加成竹在胸,继续说道:“况且!当今之时,魏强秦弱,西河祖地未复,崤函之险未夺,正乃用人之际,何不削职以罚,留其有用之身,为我大秦继续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秦君此时,本就怒气渐熄,此刻,又听了大庶长甘菌改此番复言,心中思忖片刻,点头准许,“大庶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降上大夫杜识为官大夫,留用!”
本以为自己必死的杜识,见到情况竟然出现如此转变,赶忙挣扎着稽首下拜,说道:“罪臣谢君上之大恩!臣一定吸取今日之教训,惕厉自省,立功赎罪!”
处置完杜识,秦君转而望向杜识身旁的公孙然,“副将公孙然!”
与身负重责的主将杜识不同,公孙然自觉己身之罪,虽有却轻,加之心中对于战死秦人的愧疚之感,见君上提起自己,态度沉稳的拱手拜道:“末将在!”
“你虽已经劝谏主将,可你毕竟乃是副将,主将有责,你也逃脱不了干系!”对于自己的亲信公孙然,秦君还是非常宽厚的,宗族之内,能让其用的放心之人,可没有几个,所以见公孙然沉稳异常,一副甘愿领罪之态后,秦君心中一软,说道:“念你已经再三劝谏主将,其后又接应得当,罚你三月之俸,你可心服!”
公孙然本就甘愿领罪,如今,君上之罚,又如此轻微,公孙然哪还有异议,拱手拜倒:“末将心服!甘愿领罪!”
赏罚之事处置完毕,接下来自然要谈以后的应对之道,秦君望向大庶长甘菌改,说道:“如今魏强,西河又有名将吴起驻守,东进不得,秦国当如何应对?”
关于这一点,在杜识前来领罪之前,向自己禀告战情之时,甘菌改就已经在脑中思忖数次了,如今,君上再度发问,甘菌改当即言道:“今魏国强盛,魏将吴起又能征善战,秦国断不可与之力战!”
大庶长之言,其实不光秦君,就是秦国此刻满朝众臣,亦是心中皆知,毕竟,打了那么多次,真要能与之力战,秦国也不会落到如今之下场了。
“为今之计,唯有坚守洛水防线,以待天时了……”
秦君望着说完之后,沉默不语的大庶长甘菌改,心中甚是无奈,秦君继位以来,可是雄心万丈,奈何魏国李悝变法强其内,吴起统军,盛其外。
函关已丢,西河尽失,哪怕秦君壮志凌云,却亦是无处腾挪,等待片刻,见大庶长甘菌改依旧无有复言,秦君叹息数声,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为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