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阵阵,三千矛骑浩荡前行,其后尾行着还存活下来的两万陈氏族人,与雄壮威武,高头大马,虎虎生威的三千矛骑不同,这四万陈氏族人尽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就算那六、七千陈氏宗族子弟,亦只不过稍微强那么稍许,偶有短褐罢了,强不了多少。
位列中军,嬴荡目视前行,丝毫没有回头之意,原本阳夏陈氏之人,有近八万余口,可经过近段时日,被玛哈裹挟,玩命给嬴荡所部运输粮草辎重,直到此时,起兵之刻,陈氏之人已有近六万余口,死在了运粮的途中。
战阵厮杀,嬴荡从不惧怕,甚至多有期待,可如此屠戮民众,嬴荡还是第一次,旬日以来,每夜子时,嬴荡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虽说嬴荡坐阵阳夏,可从幸存的陈人身上,嬴荡依旧能猜想到那些饥寒交迫,劳累致死的运量陈人民夫。
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怕此刻,已步入大争之世,列国纷争,战火不休,可屠军常见,戮民却甚是罕有,嬴荡自嘲的笑了笑,感叹自己气量的狭小,自己熊虎之身,竟会害怕那总角小儿的眼眸……
有些东西,就是不经念叨,嬴荡刚感叹完毕,那双麻木的双眸,就浮现在了嬴荡的脑海之中,那是一双冷漠的双眸,仿佛世间之事,皆不可扰其静默之态,又如行尸走肉,丝毫没有半分的生气。
这双眼眸,是从一名总角女童的尸体之上,被嬴荡看到的,旁边,躺着一名鞭挞致死的妇人,嬴荡想来,该是这总角女童的娘亲才对。
只是名黄口小儿罢了,却欲要持匕,刺杀于嬴荡,望着总角女童身上,刺入的三、四柄利剑,嬴荡面无表情,默然前行……
人活着就是这样,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世道如此,人道奈何……
活在这个世道,就是要努力的活着,用力的、拼命的活着,只是抛弃了一切,不将自己当人,如豺狼,如虎豹,方可存活下来,娘亲说的真对,人啊……乃世间最可怖之物。
主上嬴荡近段时日,心情烦闷,身为嬖臣的景监,当然感同身受,主上虽乃雄略君主,可毕竟年岁尚浅,只苟活十载罢了,自幼又身陷囫囵,饱经磨难,难免会在那些惨死的陈人身上,看到自身的影子。
景监打马疾行,来到主上嬴荡的身侧,待行至主上嬴荡坐骑半部之时,赶忙扯动马缰,随后,温声劝道:“主上悲悯陈人,大可不必,死去的那些陈人,皆乃陈氏宗族子弟的门户奴隶,说是陈人,不过是陈氏宗族的器具罢了。”
景监之看法,嬴荡当然知晓,运粮耗费陈人之谋,就乃景监所献,景监对于那些死去之陈人,自然不甚看重,可嬴荡却不同!
嬴荡虽说名为秦国公孙,与景监一般,乃位属贵族阶级,可实际情况,却并不比那些陈氏奴隶,强些什么,他们受陈氏宗族子弟的压迫,嬴荡亦是备受楚国卿族的歧视,以及楚王类的要胁与逼迫。
他们搏命于田埂之间,而嬴荡亦需喋血沙场,有些事情,身份、地位、经历的不同,所思所想,亦会迥异相左,心中沉闷,嬴荡不愿多言,干裂的嘴唇,轻轻抿动,幽幽言道:“景监,世如宰场,人如三牲,众生蒙难,大道,何时!可拯之……”
主上嬴荡,问询大道,换做平日,身为道家学士的景监,肯定会兴奋异常,可此时此景,景监却顾不得自家学派与否了,主上嬴荡,心境已有入魔之危,景监哪还敢再去思忖其他。
“主上之言,大谬矣!”
一声振斥,在嬴荡的耳边炸裂,让本就心绪烦乱,久日不宁的嬴荡,头晕目眩,险些坠落马下,还好有娘亲制作的马镫的帮助,嬴荡这才没有落个惨死马蹄践踏的下场。
一阵手忙脚乱,幸好景监早已示意周围骑军远离,嬴荡方才有了腾挪的空间,挣扎着,爬到了马背之上,喘息片刻,嬴荡抬头看向景监,心中甚是惊奇。
臣下景监,自从受景平之命,效忠于嬴荡之后,一直以来,主臣之间,相处的模式,都是以景监的顺从为根本,哪怕有些时候,嬴荡对景监行以师礼,以弟子之态,敬侍景监,其亦是保持着臣下的礼数,从未敢逾越半步。
哪怕以前自己之念,多有错漏,景监亦是曲言以对,从未如此刻这般,针锋相对过,嬴荡愣愣的望着景监,仿佛初见其人一般。
醍醐灌顶之法,只是一种辨言之术罢了,名头起的虽是响亮,可说道本质,亦只不过乃取先声夺人之道了,而且初使最善,其后再使,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景监之思,为的就是打算用此辨言之术,震慑主上嬴荡之心神,在其心绪恍惚之间,开解其心,将主上嬴荡,心中之魔怔消解,如此方可绝其后患,否则,贻害无穷!
见主上嬴荡望来,景监不敢耽搁片刻,赶忙说道:“主上之思,何其大谬!昔日,水患滔天,夏禹治之!夏桀无道,商汤伐之!”
随着景监之言,嬴荡那昏暗的眼眸渐渐闪亮,景监见此,备受鼓舞,确定了自己之思,果然正确,主上嬴荡,乃秦国公孙,秦国宗族赢姓,乃商朝后裔,提及先辈,果然能震动主上之心神。
景监见所行见效,赶忙再接再厉,继续说道:“而今,周室衰败,诸侯并起!战火滔天,列国伐交,百姓离乱!当此之时,正该霸主出世!扫灭乱世,匡扶九州,主上乃帝君少昊之血裔,天赐贵胄,神明自显,更该磨砺心志,恪守己身,成就一番伟业!”
景监之言,话虽寥寥,却句句扎心,嬴荡本就乃少年之辈,热血沸腾之时,景监数句壮言之下,嬴荡之面貌,早已与之前天壤之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