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安招手让人送来一套茶具,点燃了小火炉,加了水慢慢的烧。碳火很红,不多会儿水便煮开了。
开水的咕噜声惊醒了越景玄,他连忙将水壶拿了下来,接过林自安的动作,放入茶叶开始泡茶。
林自安打量着越景玄的动作,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你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看上去格外的赏心悦目。”
“那爷爷尝一尝味道如何?”
林自安等到水温差不多了,这才端起来尝了一口:“手艺不错,茶也是好茶,只可惜水差一些。”
“等事情安稳下来,条件好一些,便不会如此委屈爷爷了。”
林自安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神色颇为悠闲自得:“两军交战,稳居后方,香茗在侧,美酒在旁,有什么好委屈的?”
越景玄忍不住微笑:“爷爷的性情历来豁然,让人佩服得很。”
“我这是性子懒散,能轻松便轻松一些,哪里是什么性情豁然。”林自安打量着越景玄,见他眉心依旧带着愁绪,抬手将茶壶晃了晃儿后,倒出一杯茶水来,“说起来,这茶叶极为不容易,原本三四月份在枝头正是长得鲜嫩,却突然被人掐断,挑选、晾晒、烘培,长途跋涉运送到各地,本以为能安稳了,却又被人放入茶壶,滚水浇灌、痛彻心扉……”
越景玄不由得仔细端量着手中的茶盏,愣怔了片刻之后,不由抬起头来,对着林自安道谢:“我明白了,谢谢爷爷的开导,若是没有经历磨难,没有滚水浇灌,又怎么会有沁人心脾的茶香散发出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前种种,大抵就是我的磨难。”
苦心筹划多年,经历无数苦楚,终于攻入帝都、推翻了越景云,心中多年夙愿达成,一时间竟觉得茫茫然不知所措,松下这一口气之后,感觉浑身疲累,提不起一点劲来,他知道这样的心思不对,可却无法调整自己,方才听了林志安的一番话,才觉心中安稳一些。
林自安摇了摇头:“有什么开导不开导的,还是需要你自己想明白。”
越景玄喝完了手里的茶,我重新帮林自安满上:“爷爷,我想等越景云的丧礼办完之后,再进入京都、登基称帝。”
林自安抬眸看他:“你想谋权篡位?”
“自然不是,不过在其他人眼中,越景云的确是因我而死,只要我登上皇位,必定会有谋权篡位的声音发出来,不过,我也不在意就是了。”
“你为何不在意?”
“一点名声而已,我问心无愧,所以无须在意。”越景玄目光清亮。
林自安却是摇摇头:“我倒是希望你们在意一些。”
“这是为何?请爷爷指点。”
“爱惜自己的名声,做事便会有所顾虑,而不是只看自身。”林自安淡淡的说道。
越景玄本就是极为聪颖之人,林自安稍微一点拨,他便明白过来:“爷爷是怕我因为不在意名声,最后变得越景云一样刚愎自用、为所欲为?”
“以前,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性子收敛许多,这么多年在皇位上指点江山,心中没有了束缚,便渐渐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在意的东西多一些、心中便多一些束缚,行动上也就少一点差池。”
“我明白了,要保全名声,就不能我自己主动走上皇位,需要让别人求着我登基称帝!”
林自安并没有肯定越景玄的说法,而是端起茶盏来品尝,抬眼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云岚是不是快回来了?”
听到慕云岚的名字,越景玄便有些坐不住,起身行礼告辞:“群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我便不在此打扰爷爷了。”
“王爷慢走。”
越景玄离开林自安的营帐,刚走了不多远便看到神色沉重的慕云岚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前去:“云岚,怎么了?”
慕云岚眼神中燃烧着怒火:“那些禁军的家人的确都被越景云关在了仙岳山山下,但是喂给他们的毒并不是需要定时服用解药的慢性|毒药,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毒发身亡,被救下来的也就不足半数。”
越景玄眉心皱起来:“让人登记清楚,好好的安顿被害的人。”
慕云岚点点头,忍不住提议道:“皇叔,我们可需要发一些抚恤的银两,给那些禁军?”
越景玄摇了摇头:“现在发银两给他们不合适,一来,朝廷大军差不多全数投降,之前他们死伤严重,若是现在给晋军发放抚恤银,战死的朝廷大军必定也要出银两安抚其家人,现在大雍国一片乱象,根本没有银子支撑。再者说,不管是朝廷大军还是进军,害死他们的都是朝廷,若是我们现在抚恤银,会让他们被害的帐算在我们头上,不利于以后的安定。”
慕云岚仔细想了想,不由的点头:“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现在众人都处于悲痛之中,这个时候我们做得太过,反倒是显得心虚,会让人不自觉的把错误归咎到我们头上,倒不如过些时日等大家情绪平稳下来,再想办法让他们减少一点压力。”
“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越潇卿和越潇寒并肩走了过来:“见过皇叔、见过皇婶。”
越景玄点了点头:“你们怎么过来了?”
越潇卿迟疑片刻,开口说道:“皇叔,父皇的丧礼我想由我们两人来操办。”
“也好,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越潇寒略感意外,不由抬头看了越景玄一眼,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他身旁的慕云岚。
看到他的神色,越景玄不由得一笑:“皇兄到底是一国之君,也是我皇族越家之人,他生前我虽然反他,但他死后该有的尊容,我不会少给他一分,你们两人好好的把丧事操持完毕,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
越潇寒心中更加不解,他本以为越景玄攻入城中之后,会第一个将他囚禁起来,甚至今后他也做好了潦倒一生的准备,可没想到越景玄不仅放心的让他们来操办越景云的丧事,甚至言明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难道他就不怕他们再反一次吗?
越景玄并未再多解释,而是看向一侧的慕云岚:“云岚,我们回去吧。”
慕云岚随着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折身返回:“三皇子,公输锦儿在东侧的营帐中,你应该去看看她。”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越潇寒停顿了片刻,才略显僵硬的转身看向慕云岚离开的背影,这一眼,仿佛含着如山的情谊又仿佛轻飘飘空无一物,他感觉时间在耳边的声音缓慢下来,周围的喧闹声退却,只剩下心跳声清晰可闻,一声声捶打着耳鼓,震耳欲聋。
好一会儿,他缓缓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一侧的越潇卿:“大皇兄,你先带人下去安排吧,我想先去看看公输锦儿。”
越潇卿点了点头:“嗯。”
公输锦儿的营帐被安排在东侧,周围有士兵保护,极为安全。
此时她正坐在营帐内,手中拿着做了一半的小衣裳。已经有两个多月过去,她腹中的孩子三个多月了,此时她穿着宽松的衣裳,根本看不出来,可她脸上的神色却安然而幸福,眼中满是温暖的爱意。
越潇寒刚掀开帐门,便看到她正伸手抚着肚子,眼中光芒温暖,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划过,随即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小衣服上,眼中有深沉而复杂的光芒闪过。
公输锦儿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下去帮她准备点心的侍女,抬起头来一看,骤然僵硬在原地:“……殿下……”
越潇寒迈开步子走进去,脚步显得极为沉重:“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公输锦儿脸色发白,却是扬起唇角,面上满是坚定之色:“殿下,当初是我算计了你,你若是心中有火气,大可发在我的身上,只求你不要牵连我腹中的孩子。”
越潇寒面上全然没有表情,让公输锦儿心中越发的没底。她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对着越潇寒屈膝行礼:“殿下……”
越潇寒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而后把人安置在床上坐稳这才松了口气:“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有三个多月了吧?”
“是。”
“孩子可一切安稳?”
公输锦儿有些诧异,随即笑意越发灿烂:“王妃差人帮我瞧过,一切平稳。”
“那你呢,你可有难受?”
“我也没事。”
越潇寒觉得脑子混沌的很,好一会儿才感觉到真实:“锦儿,等孩子平安降生,我们便向宁安王请示,离开帝都,找一个地方平稳度日,如何?”
公输锦儿一愣,随即有眼泪滑落:“好,我都听殿下的安排。”
越潇寒愣了许久,这才动作轻柔的把手贴在公输锦儿的肚子上,眼中有希望的光芒升起,他终于觉得,放弃了慕云岚之后,也不是全然没有了希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