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数年前,金国定下打通陆上丝路的国策开始,长安的商业和手工作坊就逐渐兴起。
他们从最初走私明朝的货物,做二道贩子,积累第一笔财富,到自己生产加工,开办手工作坊,一点点的积累资本扩大规模,到如今长安已经成为淮河秦岭之北最兴盛的城市,连地位下降的北京城都不能比。
在长安城外,这些年来各种作坊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城内的空间满了后,容不下的人口和作坊,都迁到了城外。
这些作坊、店铺和屋宅,形成了与南京外郭,苏州外城列市一样的情景,颇有一种大国盛世,中心之都的气概。
用金国方士的话说,长安城帝王之气聚集,有争霸天下,夺鼎的可能。
此时在长安城西,靠近渭河南岸,有一大片作坊,主要是织布和染布的工坊。
平日里,这里总是能听到“吱吱吱”的织机声日夜不停的响着,看见河边的染布行,煮染料的道道青烟升上天空。
可今日这里没有织机的声响,也没有青烟,有的只是各个工坊门口人群们的惊慌和错愕。
这时在一家织布作坊的门口,许多汉子和妇女都围在作坊门前,他们都是这家作坊的雇工。
北方的风气与南方不同,加上受到满蒙的影响,礼教并不像南方那么重,许多妇女都可以抛头露面,下地干活,所以长安的作坊有许多女工。
“东家,突然就没活干了,让我们怎么办啊?”
数百号男男女女,脸上写满了惊慌和迷茫,他们站在工坊门外,围住一名满脸沮丧的中年男子。
商品社会带来传统的社会解体,这些雇工在作坊干了多年,早已脱离了原来的农业生产,成了一个新的阶层。
他们干了多年,不少人已经在长安城外安家,老家里的地和宅子都没了,就靠在作坊工作来养家糊口,而现在作坊忽然倒闭,他们生活一下没了着落,脸上自满是不安和惶恐。
“诸位,诸位,胡某也没有办法啊!”沮丧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处向数百张面孔连连拱手,哭腔道:“这次咱们是被明人骗了,所有的货都被拒收,说好的货款也不付了。现在仓库的棉布堆积如山,作坊的钱都用来卖原料,一个铜子都拿不出来,况且就算有银子,货物卖不出去,也没法子开工。”
“那我们的工钱怎么办?”人群中忽然有汉子挥臂说道。
作坊主姓胡,他满脸无奈,连连拱手赔罪,“诸位,算胡某对不住大家,仓库里面的布,你们每人三十匹布,就当是工钱吧。”
“东家,布可不敢要啊!”
“是啊,家里等着工钱下锅哩,布现在卖不出去,我们那里来钱买粮啊!”
胡东主看着眼前的数百雇工,又回头看了眼作坊门上挂着的匾额,上面写着“胡润昌”三个烫金大字,心中无比酸处。
从永章三年的一台织机,三个雇工,到现在二百八十架织机,六百多雇工,他一步步的积累,做到现在的规模,可是转瞬之间,说垮就垮了。
七年时间,将作坊一点点的做大,他对作坊有感情,这是他的心血,他对几百号雇工也有感情。
这个时代的人忠诚,好多人跟着他一干就是七年,他看着无主又迷茫的雇工们,心中难受,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东家的责任,没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饭碗,三十多岁的人,二十多年没哭过,可现在眼泪却一下就涌了出来。
旁边一个老伙计看了心里一酸,不禁低呼一声,“东家。”
胡东家却挥了挥手,泪流满面的道:“诸位,我要是有银子,怎么会不给你们,你们都是跟我胡某多年的人啊。诸位现在都快去拿吧,要是等钱庄过来追债,将作坊一封,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同其他作坊一样,为了扩大规模,赶明朝的订单,胡东主也向钱庄和朋友借了钱,而且上游的原料货款,许多也都是欠着的。他就等布匹交货之后拿钱,可是明朝那边把单子一撤,整个产业立刻断裂,瞬间就身负巨债,只剩下几仓库的棉布堆在那里。
旁边的老伙计,见众人还站着不动,不禁急道:“大伙儿还不快去,等会钱庄的人来了,你们就什么都拿不到了。赵账房在仓库等着哩,都快去吧!”
数百号人听了,这才一下向仓库涌去。胡东家见人都走了,对身边的老伙计挥了挥手,“老邓,你也去吧,我交代了赵账房,他会多给你几匹,还有几两碎银,以后好好生活,回老家去吧。”
老伙计开始不愿意,可胡东家又挥了挥手,他才跟着人群走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等人都走后,胡东家像一下老了十多岁,他弓着背扶着墙蹲了下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蹲在墙角痛声的哭泣。
整个作坊区,一片愁云惨淡,雇工们哄抢着作坊内的货物,为今后的生计发愁。欠债的作坊主,或者失魂落魄,或者如胡东家一般撕心裂肺般的痛哭,或者绳子往梁上一挂,脚把凳子一蹬,直接自尽了事。
来催要原料货款的人,推开作坊的门,看见挂着的尸体,心立时凉了半截,更有甚者在旁边也找了个位置,一起上吊自杀了。
这次明朝对金国的打击,不仅仅是织布作坊,而是整个产业链条都受到了重创,甚至有钱庄也因此倒闭。
长安城东,列市十余里,是长安最繁华的区域,有各种店铺,是长安城货物和原料的集散地。
韩朝宣在长安知府的陪同下来到东市,街道上挤满了一辆辆的大车,上面装的不是棉花,就是染料等织布行业的原料。
一行人分开人群,从车辆旁边好不容易走进集市,便见几处商号前人声鼎沸,门口都堵满了装着货物的车辆。
长安知府叫韩东舟,是韩朝宣的门生,是永章六年的探花,他陪在韩朝宣身边说道:“棉花正常情况下是五两每担,今年疯涨到十五两每担,可从昨天开始便猛然暴跌,现在已经降到一两每担商号都不收的地步。生丝的价格也从三百六十两每担,降到了四十两每担,暴跌差不多九倍。”
韩朝宣看了看排着长队的大车,心里哇凉的。街道旁原本专门帮工坊收购原料的各个店铺都已经纷纷关门,铺子前挂着歇业的木牌。
知道棉价下跌之后,急急忙忙赶着车辆,想要将货物出手的行商都被堵在了商铺外。
商铺的掌柜不停的赔礼,“诸位,真收不得,西城的作坊都倒了,我收了卖给谁啊!我的货款还没收回,大家给我让各道,我得去西城讨要货款······”
店铺外排起长队的行商们,听说商号不收,货物全砸手里,一个个脸色惨白,积攒几年的财富,一下就缩水到几年前了。
韩朝宣心一下沉到了极点,而就在这时,忽然大群人拿着布袋涌进了市场,跑到了几家粮行前,开始抢购粮食起来。
在车辆旁边的行商们,看见来抢粮的人群,一下反应过来,他们的银子都用来收棉花等原料,这一车货物,可不能当粮吃,要是米价一涨,那他们就完了。忽然哄的一下,这些人也纷纷跑向粮行,加入了抢购的行列。
棉价下跌,粮价上涨,有多少人会吃不起粮,韩朝宣的身子不禁晃了晃,一旁的韩东舟忙一把扶住他,惊呼一声:“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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