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水虽不如寒冬腊月那般冰冷,但长时间的侵泡,也非一般人能忍受,营中站立的百名壮士,要泅渡长江天堑,还要躲避清军的击杀,此去无疑是九死一生,危险至极。
然死而有益于天下,死之可也!
自古孤城,不能久持,为救扬州百姓,为救陷于城中的亲人,七尺之躯,就算葬身鱼腹,又有何惜呢?
众人听闻王彦之言,见他真诚一拜,无不为气氛所感染,深明此去之责,是肩负七十多万扬州人生存之希望。
“诸位壮士,请满饮此杯,本将同汝等同出东门,送汝等入运河,请援兵,救扬州!”王彦看着肃然而立的百名壮士,端起亲兵送上来的一碗壮行酒,大声喝道:“干!”
“请援兵,救扬州!”一碗碗酒水被送到众壮士身前,他们拿起酒碗,齐声答应,而后一饮而尽,心中豪气干云,气冲云霄。
“啪!”一声响,王彦同众壮士齐摔酒碗,而后吼道:“扬州之人,定记诸位之名,百世不忘!”
“吾等定然不负将军之托,不负扬州百姓之望,但使一人得存,也定然搬来救兵!”百名壮士齐声回道。
王彦目视他们,见众人决然,随令亲卫牵来马匹,他翻身而上,环视众军,一挥马鞭,大声令道:“出发!甲士随本将出城,踏破虏营,为壮士开路!”
三千甲士护着百名壮士,鱼贯出营,身上甲片,腰间战刀,背上箭壶,哗啦直响。
扬州东门外,张天禄、张天福近两万绿营背靠运河扎营,运河上副将扬守壮,张思达领百艘兵船来往穿梭。
在大运河对岸,还有清庭兵部尚书韩岱、梅勒章京伊尔德,侍郎尼堪统领的真满州和外藩蒙古兵。
王彦如果想带领扬州守军突围,就算突破张天禄、张天福的绿营,也过不了运河,更不要说对岸还有真满州和蒙古骑兵严阵以待。
清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断绝了扬州守军突围的可能,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们心有成竹,认为扬州守军不可出城作战,所以在防守上心生懈怠。
清军自兵至扬州以来,扬州守军便未曾出城作战,如此月余时间下来,特别是本就没有多少战斗欲望的绿营兵,在巡哨和值夜上,派遣的兵马就越来越少,越来越放松,给了王彦可乘之机。
如此情况,扬州守军虽不可能突围,但要从驻扎在运河边的清军大营上,打开一道缺口,送精锐勇猛之士出城求援,却是绰绰有余。
是夜四更,张天禄、张天福正熟睡间,王彦领着三千甲士,趁着夜色,摸到清军营外,突然袭击,他一边令步军四处纵火,一边在营中砍杀,使得绿营大乱。
正睡得香甜的张天禄等人,忽闻营中大哗,来不及穿上衣鞋,便连忙起身挑起帐帘观看,只见大营四处火起,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不由得大惊失色。
夜晚中,绿营兵不知城中出来多少兵马,纷纷惊恐万分,向其他城门溃逃,张天禄来不及穿上铠甲,便被亲兵拥着出了大帐,迎面正好撞上杀将过来王彦,顿时魂飞魄散。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王彦领着三千甲士出城偷袭东门外清军大营,但其他各门的清军却未受威胁,不需半个时辰,便会赶来支援,所以留给王彦的时间并不充裕。
如果他不能趁着清军没有反应过来之间,迅速冲破张天禄的大营,送百名壮士入运河,他和三千甲士,可能就要陷于城外,被清兵包围。
在偷袭得手后,王彦便领着一队兵马直接奔张天禄营帐而来,只要斩杀绿营主将,那东门外的绿营兵就会迅速崩溃,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王彦之后便能从容退入城中。
相反,若让张天禄集结败军,同他纠缠到一起,等到多铎反应过来,组织兵马来援,那王彦的处境将十分危险。
张天禄被十几名亲兵护着出了营帐,他只穿一件单衣,脚上的鞋子都只穿一只,本就狼狈不堪,看见王彦领着凶神恶煞的几百明军杀来,哪里敢正面交锋,顿时拔腿便跑。
王彦见之顿时大喜,用刀指着张天禄的背影,大声骂道:“数典忘祖之辈,哪里逃!”
大骂之间,明军一拥而上,一名壮士更是速度极快,几个健步便追上清兵,挥刀砍翻几人。
这人正是武艺高强的胡为宗,他手起刀落,清兵无一合之将,张天禄奔逃中只觉得,身边清兵越来越少,正惊恐间,他回头张望,只见一身影一跃而起,一道白光便向他脖子袭来,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白光闪过,鲜血飞溅,张天禄直觉得天旋地转,而后整个世界一暗,他就已经身首异处。
胡为宗一把抓起张天禄人头,顿时便仰天大吼,清兵见此立马溃散的更加厉害。
王彦见此大为欣喜,他勉励胡为宗几句,便同他一路杀至运河边,可这时河上的清军兵船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向岸上的明军放箭,瞬间就射死数人。
张天福要比张天禄幸运,他没有撞见明军,在亲兵的护送下,躲到了兵船之上,他听闻自家兄弟张天禄被明军所杀,顿时大怒,连忙联络扬守壮、张思达,调集兵船沿岸射杀明军。
对岸的真满州同蒙古兵,见对岸绿营被攻破,四处火起,也开始在岸边集结,准备渡河攻击偷营的王彦。
情况紧急,王彦连忙让统手和弓手压制清军兵船,百名壮士则趁乱,跃入运河之中。
“铛铛铛~”一阵急促的鸣金声响起,却是在城上为王彦压阵的何刚,得知多铎已派出骑兵直扑东门,要断王彦后路,立马传递讯息,让他赶快回城。
王彦闻声,不禁眉头一皱,没想到清军的反应如此迅速。
这时他见百名求援的勇士,都已经跃入水中,有的还抢了一条小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与运河上的清军兵船对射,领着人马,匆匆往城门退去。
运河上,三名明军壮士,架着一条小船,拼命摇橹前进,但很快便被一条清军大船撞翻,三人跌入水中,来不及泅渡,就被船上的箭雨射中,将水面染色成腥红。
另一处,一名明军在水中潜行,刚冒出头来换口气,数杆长矛同时杀来,顿时贯体而亡。
河面上,清军兵船来往穿梭,沿岸还有清兵打着火把搜寻,宛如天罗地网,劫杀跃入水中的明军壮士,不时便有人被发现,或被弓箭射死,或被架着小船的清军用长矛捅死,场面惨烈,九死一生。
明军的献血染红了河面,但水流冲过,那一朵朵绽开殷红,又如晚秋的落红般凋敝,只有河面上的插满箭雨的浮尸,诉说着他们的悲壮,诉说着他们的决然和誓死如归。
呜呼,壮士余百人,来日几人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