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时光随天地流转,苍穹又飘雪几多。岁月从来不曾为谁停下它的脚步,人间的变幻无常,更是如同天上的云层,白驹过隙,猝不及防。
大汉建始六年春天,从长安出发的皇帝特使一行人,在跋涉万里之后,终于到达了西方大陆。
对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趟行程的险恶,远远超出了想象。虽然早就做好了经受风沙磨砺的思想准备,但只有亲身走完之后,才会真正明白,万里征途究竟是一个什么概念。
而追随着皇帝特使最终踏上西方大陆的人数,却已经大大的超出了原先的规模。除了终军原先带领的侍从,再加上后续赶来的人,便形成了数千人的一支庞大队伍。
却原来,当日终军在长安永宁门遇刺之后,这个消息马上就传入了未央宫中。皇帝刘琚听闻之后,大为震怒。就连他也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的某些势力,已经猖獗到了如此的地步。而这,也更加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皇帝马上派出以侍卫总管凤九为首的百余名高手,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上终军,并且作为他的亲卫,一起去往西方大陆。直到保护他任务完成为止。
这样的特殊恩遇,已经算得上是极其罕见。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了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由百余名宫中侍卫贴身保护,这一路上的安全自然不成问题。而跟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就是已经担任大汉太史令这一职务将近二十年的司马迁。
其实,认真说起来,司马迁已经不再年轻。他的身体虽然非常健康,但岁月不饶人,却不知不觉两鬓添霜,已进入不惑之年久矣。
这位将注定以刀笔在大汉王朝历史上刻下浓重印记的太史令,这次是自己主动请命,征得皇帝同意之后,开始这一趟万里之遥行程的。
他的这一行为,不仅令许多朋友感到很意外,就连终军也有些大惑不解。他们在走到渭河上游的时候,回头看着滔滔河水,无尽东流。比司马迁年轻了整整十岁的终军曾经问出了胸中的疑问。
“时光流逝,人生苦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了尽头……太史令大人何故放弃安稳的环境,要经受这万里行程之苦呢?”
司马迁淡淡的笑了起来。长风起处,可见沙尘。想必前边不远就是大汉帝国的西部边陲玉门关重地了。
“我在少年的时候,曾经跟随着父亲数次游历过华夏山河。虽然只是去过很少的地方,但也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记。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一个愿望,读尽天下图书,踏遍九州故土。探究古今之变,追寻人间大道……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在不断的努力。只是可惜,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先贤圣者们在书中所阐述的道理,已经学之不尽。至于说天下之大,更是超出想象。唉!每念及此,只恨自己身之渺小,难以如愿。”
听到司马迁的感叹,终军点了点头
。其实在许多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只不过因为两人所担任的职责不同,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处理政务,所以并没有司马迁所感受到的强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的道理就在这其中。这是当初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我深有同感,至今难忘。所以这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又岂能放过呢?异域风情,山川地理,正需要一一记载,归于史册。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所见西方大陆和华夏神州的融合统一,那么我就算付此残躯,也了无遗憾了!”
司马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夫聊发少年狂,仍旧意犹未尽的样子。终军收回眺望江河的目光,他用手轻抚着胸口的伤处,那里还没有痊愈。只是隐隐作痛的不是伤,而是心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对太史令大人说过这话的那人,是元召吧?”
“不错!正是元公。他在那里,想必风采依旧。”
司马迁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之色。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元召了。这次所以不辞辛苦执意要来,其中未尝没有想见元召的意思在内。
“太史令大人,事到如今,我们既然远离长安,告诉你知道也已经没有关系了……西方大陆的形势,可能现在并不妙!”
司马迁吃了一惊。他虽然也参与朝政,但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权。因此所知所闻,也不能接近核心。看到终军脸上的沉重神色,他预感到可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已经发生。
终军叹了口气。自从离开长安后,他胸中的憋闷,已经忍受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他不再隐瞒。那句没有对东方朔和司马相如说出口的话,他说给了司马迁听。
“皇帝陛下最后得到的绝密消息,来自玉门关大将军府。卫将军亲笔所书,二王叛乱,据城而守。元召失踪,生死不明……这是在陛辞之时,陛下亲口告诉我的。他为了稳定的需要,就连尚书令和御史大夫都暂时没有让他们知道。所以,我们这一趟的使命,也许会异常艰难。”
渭河水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衣襟,春天的风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司马迁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他的内心蓦然收紧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陛下一反常态,在含元殿上不顾宗室老臣们的反对,态度坚决的做出那样的决定……只是,元公他,真的会身遭不恻吗?”
“生命无常……他和我们一样,并不是神!”
说完之后的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并且在随后的行程中,不再有任何其他的心情。也许,除了对西方大陆形势的担忧之外,内心深处所唯一的愿望,就是会再次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经过玉门关的时候,大将军卫青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保护着他们进入西域地界,沿着那条黄金大道,开始正式朝着西方大陆的方向进发。
卫青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在和终军执
手而别的时候,终军分明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枯瘦。只是,有些担心的话,在这个时候并不方便多说。也只是互道珍重,然后在漫天的风沙中告别。
只是,渐渐走远的终军却并不知道,为了西征大计的成功而坚持亲自坐镇玉门关的卫青,早已经抱病多时。而且更糟糕的是,在年前最后一次围剿残余敌对势力的战斗中,他的左膝盖被流矢所伤。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很不幸的是,那上面淬染了剧毒。虽然经过军中医官们的全力救治,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看着身负皇帝使命的人在风沙中逐渐走远,卫青带领着亲随将士们在又一次巡视完酒泉数郡之后,重新回到玉门关。
玉门关内居住的商铺和民众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色彩,许多人家在张罗着贴楹联和七彩门钱。卫青骑在马上,感觉有些爽然若失。原来,今天正是这一年的除夕之日。军务倥偬,倒是差点儿忘记了。
一路回将军府时,他才突然惊觉,大汉王朝发动西征,千乘万骑出玉门之日,距今竟然已经三年时间过去了。而他自己,从雁门关转战玉门关,八千里路云和月,身经百战若等闲……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一恍而过。
“青哥,你的将来不在宫中,而在长城之外的广阔战场上。男儿所为封侯事,功名但在马上取……。”
长平侯卫青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少年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就在昨天。而他们彼此相隔万里,瀚海黄沙,生死难料,也许再不能相见。想到这一点时,胸膛中翻滚的那口热血,便再也忍受不住。
所有的亲随卫士都惊慌失措地跳下马来。大将军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须髯和披风。映衬着满城喜庆的颜色,格外的鲜红刺眼。
过完今年的除夕,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牢牢守护住西征后路的长平侯卫青,已经四十九岁。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玉门关城头,回首长安,又西望万里,轻声许下了最后的一个心愿。
“琚儿和阿姐安康!……元哥儿,希望还能见你一面。”
而在长途跋涉中度过除夕的终军和司马迁一行人,正式踏上西方大陆疆域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烽烟和混乱,更没有遍地生灵涂炭的样子。反而到处平静异常,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好像那些在长安急报中看到的疾病和灾祸并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另外的地方。
心中升起异样感觉的皇帝特使队伍,在终军的命令下,开始极速前进,朝着已经提前得到过通报的汉军大营方向而去。
几天之后,在一片平阔的草原地带边缘,他们终于遇到了来迎接的队伍。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这一队人马的详细情况。和煦的阳光下,有一人一骑单独缓缓走了过来。
“子云兄……哦,还有司马公……一路辛苦。你们别来无恙乎?呵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