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心时局,心忧天下的书生士子们则不同,他们消息灵通,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从各种渠道传到耳中,成为聚众议论的焦点。
绿柳巷梵雪楼中,今日客人仍旧很多。无论雅座还是大厅,喝茶聊天谈论者,意态悠闲。
梵雪楼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已经在长安城内开了五家分店了。生意好的就不用多说。而且,据坊间传言,这家店号的后面,有着极大的来头。
至于具体来头有多大,暗中知道的自然不会多言,不知道的,现在却也无人敢上这里来闹事。
此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某些市井之徒,见了如此的红火,曾经打过这间茶楼的主意。
老板娘是位美丽的妇人,还有一个豆蔻初开将要长成的少女,手底下只有五六个得力帮手,这些资料还是很好打听的。
于是,怀着某些不良的念头,就有浪荡子和纨绔子弟来借机闹过几次事。但很奇怪,只要是来闹过事的人,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了长安市上。
当寻找未果,家人子弟和狐朋狗友就此去长安府衙报案时,那位素有“晴天”之名的长安令大人,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后,冷冷一笑,就喝令手下乱棍打了出来。
竟然连汲黯都不管?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强项令”应该是嫉恶如仇才对啊!
此后不久,有一条消息在长安以及附近郡县的游侠儿纨绔少年中开始传开,那家名叫梵雪楼的地方,都躲着点,惹不起啊!因为有人认出了竟然有宫中高手在四周便衣执守!
这才有人注意到楼门边那块不起眼的木牌,“御制贡茶”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看来这背后的关系非同小可啊!联想到此前失踪的那些人,毛骨悚然,从此清净。
此时正是南方新茶初上,梵雪楼内外淡香氤氲,有白衣书生激扬文字,抨贬时政。有苍髯老者意态清闲,自在品茶。有负了刀剑的江湖客停脚暂歇,有南北行商在此怡然会谈……。
文士书生辈往往对朝廷大事关心的多,靠窗角这一方天地里,这会儿就坐了五六位读书模样的人,春杯清浅,嫩芽沉浮,品茗闲谈,甚是畅意。
“赵兄适才一番言论十分精妙啊,小弟闻听,茅塞顿开。这么说来,下一步我等读书人必然会大有用武之地了!”
年纪稍轻些的书生带了满脸钦佩之色,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白衣客,其余几人也是听的非常认真。
“我大汉朝开国至今,日益繁荣,那帮把持朝政的勋臣权贵阶层,脑筋都已经太僵硬,甚至已经达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朝廷欲要变革之气象已经非常明显了,从宰辅之位久而未决,就可以看出圣心对当前几位重臣的不满之意由来已久。而此前通过词林苑御考,选拔出年轻有为之士,待诏金马门,这就是为不久后将要展开的朝堂变局储备人才啊。”
“很是值得期待呀!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寒门子弟也可以上位了?”
接过话头的人两眼放光,神色激动。
“呵呵!大家可以看看这次皇帝亲自御笔圈选的青年才俊们,严助、司马相如、终军……。他们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可没有一个是出自高门权贵子弟。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还愁没有出人头地之日?当今天子虽然年轻,但已经显露明君气象,唯才是举,包容万千。诸君都是熟读经书之辈,当努力,一展胸中所学只在今日尔!”
几人说的激动起来,声音高昂,不免打扰了周围气氛的清静,一个脸上带了赶路风尘之色的青年把背上负着的剑放到案子上,嘴角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读书人抵的什么用!拿不得刀剑,跑不得战马,能去抵挡匈奴人吗?”
他话音虽低,但周围人却都听到了,几个书生转过了头来。见那青年似是口渴难忍,举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连几片茶叶也在嘴里嚼着吃了。
众人心下鄙夷,哪有这样喝茶的,如此牛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名叫赵旭的白衣男子却很有修养,听这人如此说,只是嘴角淡淡一笑,示意同座稍安勿躁,然后拱了拱手。
“这位兄弟看打扮,应当是行走江湖的侠士。你所说的话,当然也不是没有道理,抵御外虏,保护边疆,倚仗的自然是大汉将士们。但也不能就此说书生无用。远的不去说他,就说本朝的留侯张良,却也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人可抵十万兵!却有谁敢说他无用呢?”
赵旭本是饱读之士,对历史掌故前代事迹都清清楚楚,此时说来,有理有据,不得不让人心服。但那人听他如此说,却并不服气。
“你和我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某家虽然是武人,但也听说过,那留侯虽然不会武艺,却是一副侠肝烈胆。曾经不顾生死,派力士持铁锥,博浪一击秦始皇帝,此正是吾辈中人!怎么能把他归入你们读书人中去呢?”
听到这人如此固执,座中早已忍耐多时的几位心高气傲的书生就要站起来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诸位不必争执,前辈英烈无论是何等身份,那些丰功伟绩,都是需要我等敬仰的存在。只是可惜,现在世间已无此等人物矣!”
赵旭一边慨叹一边归座,品了一口清茶,脸有唏嘘之色。
“那倒未必!你们在这长安,难道没有听到北疆前线传回来的最新军中消息吗?”
那青年游侠有些奇怪的问道。
“大军失利,功亏一篑,又何须多言!”
赵旭听他有此问,脸色微变,有些黯然。其余人也连声叹息,看来他们早已经知道此事了。
“谁问此事来着!我说的是那位小小年纪的长乐侯,啊,就是他,空城设奇计、三箭退强敌、刀斩左贤王、火烧匈奴军!哈哈!这短短数日,大名早已传遍天下。如此人物,假以时日,难道还比不得那留侯吗!”
说起此事,只见这人眉飞色舞,满口的赞叹,却是发自内心。
原来这些天,随着军报不断的传来,前期保密的这次“射天狼”行动终于大白于天下。汉军失利,所有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五位军中名将率领的三十余万精锐未建寸功,暗淡收场。而那位少年侯爷以一己之力做下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就显得更加惊艳了。
这青年侠士名叫周兴,是一名中原武术世家的子弟。自从流云帮覆灭,长乐侯元召的大名早已经在江湖人士当中传开。虽然还有许多人不服气,但在前段日子朝廷全力打击江湖帮派的风口浪尖上,却也无人敢来长安对他展开挑战。
经过这几个月时间的沉淀,终于避过了风头的江湖,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当然,这里面除了有些是流云帮的余孽准备展开复仇之外,还有的,只是想单纯的来切磋一下。毕竟,如果没有亲眼所见,大多数江湖人士对那个“一剑震雪原”的传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周兴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但就在他满怀信心地准备动身来长安找这位小侯爷较量一下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他的更震撼人心的消息。
于是,他快马加鞭,以更快的速度来到了长安,来到了梵雪楼,等待着,等待着那位小侯爷的归来。
但,目的已不是挑战,而是真心的想认识和拜见,这样的传奇人物,值得侠义之士倾首低头。
周兴并不知道,和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很多人,此时正在奔赴长安的路上……。
但当他满怀激情地说出上面的话,满以为这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会有同感时,却见他们只是摇头叹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那位长乐侯嘛……他所做的那些事,我们当然也已听说。那小子虽然智勇堪嘉,但也只不过是凭了一股勇力做事之人,不遵律例,不顾大局,终究难成什么大器。”
周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评价元召,当时心中的不快就转为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他是武人习性,有心起身教训他们一番,让这些书生知道一下勇力之人怎么就难成大器了,但转念一想,教训他们容易,但自己就得马上跑路了,那样的话,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再见不到及将回来的小侯爷,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他把火气压了压,只管喝茶休息,不再搭理这帮人。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快,赵旭淡淡的笑了笑,却也不再主动来接话,只是回身自与同伴说话去了。
“这些武勇之徒,也只不过在战阵上立些功劳罢了,要治理天下嘛……还是需要吾辈啊!”
“是极是极!先前听说那位小侯爷倒是做了不少与民有利之事,也算是少年老成了,没想到这次如此糊涂,竟然敢当众折辱廷尉大人,那可是代表我大汉律令的所在,这样的大罪……恐怕连窦太后都不好替他说话了!唉,真是年少无知啊!”
低声细语,对名叫元召的少年侯爷带了无尽的惋惜。周兴听在耳中,也不禁有些犹豫起来,难道……立下大功的长乐侯回到长安真的会被问罪?
有如此疑问的人,并不只是他,相关的,不相关的,还有很多人,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梵雪楼二楼栏杆边,苏灵芝已经问过昨天刚回来的主父偃十几遍了。虽然他总是笑呵呵的说元召不会有事,这只不过是那小子故意的举动,但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一双妙目盯着绿柳巷口的动静,也许,只有元召的身影真正的出现在那里,她才会彻底的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未央宫内,皇帝刘彻结束了今天的奏章批阅,有些疲倦的回到建章宫卫夫人处,看到她满脸喜悦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得知了女儿无恙即将归来的消息。
“……那个小子,既精明又滑头,这次给朕出了一个难题啊!”
已经接受了自己第一次策划的大行动失败结果的年轻天子,躺在温柔乡中,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苦笑着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