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愿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样子,仅仅是平缓地起伏,
睡相很安宁,
或许是天使自带的治愈气息,谷平倒并没有觉得肩上有多痛。
尽管坦达的城市秩序盎然,也不免聚集了很多流亡者,
尤其是到了下午,广场的人渐渐变多时,
除了有些名望的贵族得到安置,以及溃散的军队可以去军营以外,
大量的难民也悉数而至,
或许是长途的奔波,难民中无论是妇人还是儿童,都已经衣衫褴褛。
除了少数的乞讨者之外,难民们仍旧挣扎着寻找生存的希望,
一直在城外自己搭建起帐篷的他们,到了下午便会到广场寻一些生计,
广场的另一角是偌大的集中式公告牌,他们可以找到临时的工作,
也有一种生存方式,就是支起一个摊子,摆放着自己可以变卖的东西,
这样一群人,集中在广场的西北角,
那里也集中一些老练的摊贩,有自己的进货门道,
别的城市不太值钱的货品,到了这里便能翻上一番卖出去。
不同于集市的门庭规整,广场一角的临时市集显得脏乱,
低收入者、难民们倒也能自发形成一个生态。
谷平还没有注意到广场上渐渐令人不适的变化,他望着天空。
辛愿的小手还在他的手掌中,微微出汗,
谷平一直没有松手,感受着辛愿手上的脉搏,以及肩上传来的气息。
那是一种柔和的香气,似乎是温润的兰草,
闻上去怡神安宁,尤其是胃部会极为舒适,
虽然没有韩菲的那么幽艳,又没有露西亚的空灵醉人,
略略接近奥菲莉亚,但又比奥菲莉亚的百合香气显得亲近很多,
加上小愿已经与他肢体触碰着,虽然没有让人产生什么原始的欲念,但周身已经舒爽很多。
谷平呆呆看着天空,似乎想明白了很多,
谦信则立在两人身后不远,也想着自己的事。
「已经下午了啊,明明午饭都还没吃。」谷平想到。
身旁的小天使动了动,
首先是翅膀舒展起来,这令谷平后背感到羽翼尖部的触感。
接着是肩上的压力消失,
她揉了揉眼睛,辨认了四周和一旁的谷平,这才脸红起来。
「啊……不好意思,谷哥哥……」辛愿说道。
「小愿,睡得还舒服吗?」谷平笑道,顺便舒展了一下肩和脖子。
「嗯……」辛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舒服……」又缓缓地说道。
刚睡醒的辛愿,或许还没有完全恢复到端庄的圣堂大小姐的状态中去,倒像个邻家女孩。
柔顺的黑色短发整齐地垂下来,
因为睡觉而留下的浅浅印痕也很快消失,
她的眼睛很大,这或许也是她总显得乖巧的原因之一,
或者是垂耳短发的衬托,辛愿的鼻子和嘴巴显得更小巧一些,
这也令她的雪颈看上去白皙细嫩,
仍旧是白色的圣堂学生制服,略略突起的胸部,
制服显得修身,无论是锁骨还是腰身都能通过轮廓脑补出来,
裙子刚好到膝上,这令她露出细嫩的小腿,
中跟皮鞋又令她显得挺拔。
谷平意识到,小愿真的长大了,
不觉咽了咽口水,
他似乎理解了一些邓加尔,
如果分离了一段时间的话,即便是青梅竹马,单纯的印象也很可能改变,转而化为另外一种感情。
辛愿说完那句「很舒服」之后,似乎察觉到失言,轻轻低下头去,略带甜意地看向一旁。
她的视线被广场另一角的难民所吸引,眉头又低了下去,
谷平也看到了那群人,但他不是很喜欢假模假样地慰问他们。
「谷哥哥,他们好可怜啊……」她说道。
她流露出了怜悯式的悲伤,并站起身来。
她知道,对于难民中的一些伤者,她还是能帮上忙的,
她慢慢走了过去,却被谷平牵住。
辛愿回头看向谷平,谷平摇了摇头。
他已经后悔带她来广场了,
他本来以为,带着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到市集逛一逛,再看一看下层老百姓的娱乐方式,会带给她别样的快乐。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关就过不了。
即便这群人是奥菲莉亚所要保护的,
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
正如「人民」这样的词一般,
毕竟是一个散乱的群体,
自私自利,素质低下,缺少秩序感,他想到。
尤其是对于难民来说,今天死了几十个,明天死了几十个,不过是数字而已,他又想到。
他确信了,自己是一个既痛恨上层阶级,又痛恨底层阶级的人。
非主流的上层阶级,又或者是中层阶级,大约都是这么看的吧,他想到。
辛愿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在端庄和救赎之间找到平衡点的,
这源于她身后的翅膀,天使们天生的善良基因,
长久的演化下来,天使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也知道如何在此前提下救赎他人。
在自我情感之下,是有一层善恶标准来打底的。
谷平不明白这样的道德准则,他过去将这样的行为认为是「圣母婊」,
但当他亲眼看着小愿也这么做时,不免怀疑起自己的偏见,
他只希望辛愿远离这些,便用力了一些,
「小愿,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他转移了话题。
「额……好吧,倒也是有点饿了呢。」辛愿说道,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韩菲应该也没吃吧,我们要不要叫她一起?」
「是哦……」谷平想到,
虽然他多少知道韩菲对吃并不在意,但意思一下也还是好的。
「也好,反正旅馆也不远,我们先回去一趟吧。」他笑道。
「嗯。」
辛愿略带遗憾地回头望了一眼,便跟着谷平离开了。
看到谷平成功制止了辛愿的行动,背后的谦信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离开,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回到旅馆,发现柜台上是个新面孔,是个男孩。
「咚咚咚」,敲着办公室的门,却没有回应。
隔壁房间的门,也没有回应。
「韩菲去哪了呢?」他想到。
「韩菲。」他叫到。
「您找韩老板吗?」男孩说道。
谷平就着栏杆望了下去,男孩正抬着头看他。
「韩老板的话,在厨房呢。」男孩笑道。
「厨房?什么情况!」谷平想到。
「还有,韩老板又是怎么回事啊!」他又想到。
厨房在一楼的边角上,
推开门,谷平发现了正在灶台边忙着什么的韩菲,
以及在切配台忙着的邓加尔,
邓加尔正看着一本烹饪书的样子,时不时说着什么,韩菲则点了点头。
邓加尔满脸乌黑,似乎是添置炭火造成。
两人都沉浸在忙碌中,并没有注意到刚进门的谷平和辛愿。
厨房中间的桌子上,则布满了各种蔬菜、生鲜。
「韩菲,你在干嘛?」谷平问道。
「啊?!!!!」韩菲被谷平惊吓地跳起。
「喂,景子,」她满脸羞红地朝谷平身后的谦信斥道,
「不是说晚上再带他们回来的吗?」
「抱歉……韩菲,我……」谦信这才想起,一脸委屈。
「韩菲,你什么情况啊。」谷平问道。
「我我我……我只是无聊了而已,才不是要做饭给你吃……」韩菲脸红地说道。
「……」谷平对于韩菲突然的娇羞一脸茫然。
「邓加尔,难道韩菲给你的清单,都是菜谱不成?」
「谷大法师,韩菲先生也是为了大家好,外面吃的又不干净,
而且我们早就被敌人盯上了,还是自己做饭比较安全。」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被你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的样子。」谷平点了点头,
「但是韩菲,你好像不会做饭的吧。」
「我……我这不正学着吗?」
「好吧……
还有,韩老板又是怎么回事?」谷平问道。
「啊?!什么韩老板?」韩菲慌乱地说道,
「哦,这个啊。」韩菲笑道,
「这家店已经是我的啦。」
「啊?!」谷平惊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一直付房费还不亏死,倒不如直接把旅馆买下来,还能赚钱。」韩菲淡淡说着。
「你花了多少钱啊?」
「也就30金吧。」韩菲一脸心虚地说道。
「30金?这么便宜?!」
按照谷平的计算,这样的旅馆,一年的利润也有十几金了,30金是绝对不可能的。
「便宜?我还嫌贵了呢,就这破旅馆。」韩菲轻蔑地说道,
她当然不会说,如果老板要价超过三十金,她就会把旅馆烧的灰都不剩。
「好吧……」谷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韩菲先生,如果是做饭的话,我也想学呢。」辛愿兴奋地说道。
「这样的话,在下也是……」谦信跟着说道。
「额……好吧……」韩菲说道,
「那要不两位就一起来帮忙吧。」
「嗯嗯!」辛愿开心地笑道。
于是,辛愿和谦信也加入到了被称为晚饭的作战行动中。
「喂,你们……」谷平说道,
但是发现并没有人理他,
他对韩菲的自作主张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
离开厨房,
韩菲的办公室已经锁上,
叹了口气,打开房间的大门,
两张整理好的床铺映入眼帘。
脑子里已经充满关于辛愿的思绪,
他选择了离窗户较远的那张床,躺了下来,
发现睡不着,
桌上有备好的红茶叶和茶具,还有洗好的葡萄,
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在空之国用的是小式的茶壶,到了达尔斯或者整个西方却变成了很大的壶,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吃了几个葡萄,又从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书,
「韩菲似乎很细心的样子啊,不过,真的要在这里长住了吗?」
他试图翻看那些法力经典,又想没什么好看的,
转而看向司马迁的「英灵记」。
他叹了口气坐到窗台边上,看着天际逐渐暗下去。
作为城堡外的旅馆,是没有城墙这样的防御系统的,
因此,视野也开阔很多,
谷平想了很多,并一直想下去,
他明白,对于男人来说,如果没有女人陪伴是极其不幸福的,
但是,如果一个男人身边,围绕着很多女人,也会难受得很,
无论是脚踏几条船,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逐渐衰老,都是难以维系的,
至少,很难有谁,能够让他想到那样严肃的事情,
起初是奥菲莉亚,但他很快明白了什么叫做「仅仅是念想」。
也明白了什么叫「高不可及」,
至于韩菲,真的是一个奇特的存在,
但毕竟,是英灵,离别是终究会到来的。
他叹了口气,对韩菲突然不舍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真的不好,对谁都不好,
尽管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过,对韩菲、对奥菲莉亚、对辛愿,
辛愿,让他想到了更多原始的人生意义,
他明白,无论怎么想,对于女人,他都要有个交待。
对于奥菲莉亚,他想得很明白了,
说出的誓言,就代表了一切,
信念牵动着躯体来完成的事业,
就像跑步时,如果觉得跑不动了,就摆动双臂,两腿也会被带起来。
他明白这样的感觉很不错,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依靠外力来牵动自己的,
有些高尚,如某种主义,某种群体理想,或者是被称为「正义」的东西,
有些世俗,如赚钱,如买房,
有些归心,如创作,如旅行,
有些寄望,如孩子。
他明白,这些都是无需对比的存在,贵贱高低根本不重要。
但是,他还是没想明白,牵连着自己命运的这些女孩,
无论是谁,他都不希望辜负,
或许是辛愿在身边的陪伴,
他觉得自己处于某种超脱的思绪,
至少在此刻,下半身的需求已经完全抛至脑后。
但仍然带来很多悲伤,
他还是不明白这悲伤来源于哪里,
是做不了魔法师吗?不是这个,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有真正意义上为此而烦恼。
是辛愿带来的某种拘束感吗?非也,
他明白,遇到辛愿,是他的福分。
是奥菲莉亚吗?
或许,是吧,他想到。
但至少,他会努力去实现的,
想到这,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但还没有明白透彻,他到底悲伤着什么,
直到他所见到的那个点。
尽管被层层叠叠的建筑物所阻挡,
但毕竟是朝南的窗户,
谷平捕捉到了建筑轮廓外的一个缝隙,
那是一个绿色的点。
很远很远的地方,偏左侧的地平线上,投射到窗玻璃上的一个绿点,
当然,那也只是边界的一个投影,甚至可能是错觉而已。
他也明白,无论他试图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一个男人一辈子可以犯上上千次错误,他想到,
甚至有些错误,可以一直犯下去,
因为大多数错误,都可以补救、重来。
但如果有那么一件或者两件事做错了,
哪怕是一丁点的错误,一瞬间的侥幸心理,
都会让余生充满悔恨,
那是根本无法补救的心灵空洞,
会被带着一起走进坟墓。
至少,他看着这个绿点,明白了自己悲伤的根源,
而且更令人悲伤的是,他找不到任何补救的办法,
他这才明白,命运的线一旦断了,或许再也无法相连。
尽管那只是地平线上一个不起眼的绿点,
在逐渐西下的太阳下,甚至会有些发黄,
但不管怎样,都都不妨碍一个男人沉浸在彻底的悲伤中,
他决定锁上门,趁着最后一丝阳光,多看看这个绿点,
就像抓着最后的一点回忆一样。
「小妮子……」他轻轻说道。
「……」
「小妮子……」他颤抖着说道。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