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小口吃着饭,苏濛相对柳真,就显得有条不紊,眼神也平淡一些。
他明白,作为乖乖女的苏濛来说,这样的有条不紊,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得到体现的。
于斌和苏濛并没有什么交集,因此,谷文承也好奇苏濛的反应。
「嗯?」他说道。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熬夜?」苏濛问道,似乎很认真。
对于谷文承来说,关心通常都是苏濛单方面的,
至于双向的交互,两人并不是很多,但也足够独特,
文学,算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些用机器作成的蹩脚诗,其他同学只是哄笑着传来传去,
苏濛却一张一张收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这反而让谷文承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明白,机器还很雏形,作出来的诗确实看不下去,因此,他所试图炫耀的,不过是他能开发出那样的程序罢了,
而苏濛却对此极为认真,还对诗句的用字提出了一些意见,这令他十分难堪。
所以,久而久之,谷文承对苏濛的关心开始持有一定的警惕。
「干嘛?」他再一次警惕起来。
「没什么……」苏濛弱弱地说道,
「只是,经常熬夜的话,对身体不好的吧。」
「这我知道啊,要你说。」
「那……你晚上不会饿吗?」苏濛问道。
「干嘛,你不会是要给我做夜宵吧……」谷文承坏笑着说道。
「哎?!」苏濛惊道,又低下头去,
透过垂下的短发看去,小脸微红,
「不是啦……就是问问。」
「还好吧,家里屯了好多零食,有时候我妈也会做点给我留着。」谷文承说道。
「伯母对你,还真是好呢……」苏濛略带笑意地轻轻说道。
「还好吧……」谷文承说道,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了。」
「毕竟希望你好好学习嘛。」苏濛笑道。
「切,他们自己那一代不努力,结果把压力都给孩子。」他淡然说道,
「倒是你,一个人住,别提多自在了。」
他顿觉失言。
苏濛一个人住,却是有她的苦衷。
这一点,他还是从母亲那里得知的。
「你左边那个女生,每次家长会都是她自己去。」
而苏濛也并不在意隐瞒这些。
5岁左右,遇到了如今的养父母。
尽管得以离开福利院那般群居而单调的生活,但经济也不宽裕。
瘦弱的身体和兴趣的贫乏也证明了这一点,
养父母一直不在身边,提供的生活费也不多。
所以,苏濛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学校的寝室里,并保持最低的开支。
她搬到学校外面住,是前不久的事情。
那是离学校两个街区之远的一个拆迁房小区。
不同于西方繁华都市中的贫民窟,这里的城市核心区,低收入人群会以其他的方式生存着,
拆迁房小区,作为一个独特的生态现象,便是其中一种。
因为容积率和建筑成本的限制,里面大约都是不超过四层高的小楼,道路也狭窄得很,
至于绿化,几乎不存在。
或许是政府最近宽裕了点,这样的小区,不久前还是泥泞的道路,却出人意料地铺好了水泥路,外立面也刷新了一遍。
临时的摊贩,是那里的特色。
就像潮起潮落一般,伴随着城市管理人员的绩效规律,摊贩们也会以月为周期地出现和隐匿,循环往复。
除了各式各样的服装鞋包的尾单和假货,也有各种油炸、烧烤摊。
尽管食物中充斥着重复使用的劣质油,但学生和低收入者们并不在意那些。
谷文承,也算半个那样的人群,
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
表面的特立独行的背后,是一种被排挤的无奈,
过高的自尊心以及不匹配的能力,
轻度的孤独,加上每况愈下的家境,如果简单地概括的话,便是他的处境。
至于为什么只是半个,则是他也想逃离这些。
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前,他也记不清楚了,总之,不算很久前的那天傍晚,他决定去吃一顿烧烤,以缓解一些什么。
他正好滋滋有味地在烟雾的笼罩中,咀嚼着木签串起来的鱿鱼。
深蓝色的女孩从他身后走过,
她并没有注意到谷文承的目光,一步一步走着。
她的短发扬起,一直被遮盖的小耳朵和粉嫩肩颈漏了出来。
两只细嫩的臂膀,提着两个行李箱,似乎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一步一步,提着箱子向前走着,
和她吃饭,上课,以及所有时间那样,一个人,有条不紊地走着。
两眼没有偏向任何地方,始终朝前。
最后,细小的身影走进一间民房内,消失在楼道中。
在他和苏濛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阵迎面的清香扑鼻而来。
清香短暂地停留在肺中,又逐渐消散。
作为农村回迁人口安置的拆迁房,经常被房主拿来隔成很多单间,虽然每间的单价便宜很多,但是,总价却得到提升。
虽然,隔断出租是绝对的违法行为,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房主们往往选择铤而走险,同时,法不责众,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博弈平衡。
渐渐地,隔断后的出租房成为了清苦学生、低薪一族以及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地。
长此以往,鱼龙混杂,随着失业待业的人员聚集,扰乱治安的事件也越来越多。
不断传来各种失窃案件,以及女生被凌辱和杀害的传闻。
谷文承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失言得很。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人住,都似乎刺穿了苏濛的什么。
他明白,那是乖乖女少为人知的无奈,
而至少他自己,仍有过得去的家境。
察觉到了这些之后,他不再说下去,回到午饭。
「总之,家里有人准备夜宵的话,就挺好的。」
苏濛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似的,朝他笑道。
「是吗……」
「嗯,现在治安这么乱,晚上还是不要出门的比较好。」她说道。
谷文承突然放开了对苏濛的警惕,
这源于苏濛望向他的目光,
虽然是一贯的平静、善意,
但他想明白了一些之后,似乎意识到这背后是什么。
他了解深蓝色女孩的很多,这令他主动去除了苏濛身上的一层光环,
而她随时都表现出来的认真,则会让他明白女孩的郑重。
他原先不是很理解这样的郑重意味着什么,
至少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人应该是随性的,充满想象力的,
他也意识到,这样的另一面就是不负责任,不容易坚持到底。
谷文承意识到这些之后,试图突破一些什么,
他学着苏濛,认真地望回去,
「你也是啊。」他说道。
「哎?」认真的眼神令她感到吃惊。
「你那地方,更危险吧,还说我。」他更加认真起来。
随着他一步一步深入地模仿,他便意识到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至少对于苏濛来说,她似乎收到了额外的礼物,忽然微笑起来,带着一丝罕见的甜意。
「还好啦,再说我戴个眼镜,穿得又这么寒碜,没人会在意我的啦。」她笑道。
他似乎理解了一些,她为什么会这样认真地关心自己了,
他感到一丝暖意。
气氛很快被柳真打断。
「咳咳。」声音从右边传来。
深红色的女孩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饭盒。
轻蔑、傲慢的眼神朝下射向谷文承,
这熟悉的咳嗽声,是示意他起身让她出去的意思。
柳真洗好饭盒,再交回给苏濛,是两个女生约定俗成的习惯。
谷文承站起身,委屈地目送柳真离开,
而回过头来时,苏濛略带安慰地笑了过来。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
午饭后,出去踱步一阵,再回来趴在课桌上睡,是他的习惯。
他仍旧回味着苏濛过去对他的关心,并试图以新的逻辑去理解。
迷糊之中,只听得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高高瘦瘦的班主任走了进来,眉头紧皱。
「最近这几天,有没有人看到过于斌?」他说道。
日光灯以固定的频率继续闪烁着。
教室里一片安静,同学们面面相觑。
大概过了5秒钟,全教室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了谷文承身上。
众所周知,如果谁最有可能碰到于斌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谷文承。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意识到聚集过来的目光,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无辜。
日光灯以固定的频率继续闪烁着。
「那没什么事了,继续上课吧。」
班主任的声音消失在门口。
与班主任的预期所相反,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不会真的失踪了吧,我还以为是请病假呢。」一个同学说到。
「连班主任都过来问了,看来真的出事了。」另一个同学说道。
「我觉着吧,这种情况,最好报警。」
「我们下课去各个网吧找找吧,说不定这小子还在那里呢。」
「别去网吧了,他爸每次去抓他一抓一个准,如果这次连他爸都没找到的话,我们去网吧肯定找不到的。」
「你说会不会跟另外一起失踪案件有关?」
「难不成是连续作案?说的也是,两个地方离得挺近的。」
「………………」
大约是自然形成的某种成俗或者法则,同学很自发地三两成组,议论起来。
当然,也是有人对此沉默不语的,
一是怒气满满却无可奈何的数学老师,
另外便是谷文承、苏濛和柳真。
谷文承望向了苏濛,他似乎等待起苏濛继续打开关心模式,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濛并没有开口,而是望了回来。
谷文承耸了耸肩。
苏濛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他这才明白,她在看着柳真。
柳真,这个深红色的女孩,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绝对神秘的存在。
除了她在学校里所表现的各种奇怪现象之外,更多的情况,除了苏濛之外,可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同学中也有各种版本的传言,
有人说,她是个贵家大小姐,父母担任重要的公职。
有人说,柳真并没有那么显赫的身世,奇怪的是,她和一个和尚住在一起。
而每次他向苏濛打听柳真时,苏濛都会闭口不言,转而看向柳真,眼神中伴着些许敬畏。
但不管如何,屡次交白卷、身上的檀香、雨天不沾水、和那一贯的傲慢,这些都令谷文承加深了对柳真的好奇。
他向右看去,观察着深红色的少女。
柳真则并没有注意到谷文承的目光,
又或者是,她对这种目光感到习惯和厌烦,决定不予理睬,
总之,她正撑着下巴,望着前方,依然是那个不满的眼神。
但如果细细看去,则隐约可以看到,柳真的眉角落下了一点。
这样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次。他想到。
当然,他看到最多的,还是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身影。
一绺一绺披下来的深红色长发上,左右各结着一束红色发带。
小手撑在下巴上,纤指抚在耳朵上,小指轻轻弯曲,压在脸颊上。
教室一角的那一抹红色,似一束玫瑰,幽艳、神秘而带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