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口中轻声吟唱着,勒马按剑屹立于黄土旷野中,他身披白色铁甲,肩裹猩红披风,铁盔上如残血般的红缨流苏在风中飞扬,衬托着历经风霜而有些沧桑但格外坚毅的脸庞分外俊朗。
在他身后,宽阔的野地里,星星点点的筑有上百个半人高的土垒,土垒筑得牢实坚固,厚达五尺,宽度刚好可容四五人在后面忙碌而不至于被城头上的铁炮所轰击,彼此间隔两丈远,此时每一个土垒后面,都有一群夔州军士正在安放大如水桶的轰天雷,轰天雷轻便,数人即可抬动。
“侯爷,先退一退吧,鞑子的铁炮准头虽然不高,但万一有个闪失,那…”马万年神色紧张的站在王欢身侧,双眼不住的前后左右观察瞭望,两耳竖起,探听着空中凄厉的铁弹破空之音,估算着是否有哪一颗铁弹会碰巧砸向这边。
这是马万年第五次催促王欢了,前四次效果不好,王欢自顾自的吟诗眺望,看着西安城头就是不动。
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王欢还不听话,要无比风骚的耍帅站在炮阵前面装酷,他就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动用蛮力将王欢拉往后面安全地点,他身边跟有十余个亲卫,一起动手,王欢虽力大也无法抗衡。
王欢这次却听话了,很顺从的拔转马头,口中“嗯”了一声,催马往后跑去。
马万年长吐了一口气,抹抹脸上汗水,急忙跟了上去。
王欢闲情雅致,他却肩负着护卫主将的重任,自然紧张无比。
马万年的紧张王欢却毫不在意,他策马越过炮管丛立仿佛麦田般的炮兵阵地,又向后驰过一里地,来到夔州军大阵之前。
这里有李定国的风字营全军,三个步卒千人队和一个骑兵千人队排成四个方块,在旌旗猎猎中静静肃立,就像一片白色的松林。
方阵的另一边,王永强和高友才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每个人都在检查着身上的装备武器,他俩手下数万人面色有些畏惧的待在夔州军一侧,即羡慕又害怕的看着面向前方目不斜视的白袍军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惹来王永强的延安镇军兵不断的大声呵斥。
见王欢带人过来,王永强和高友才不敢怠慢,急忙迎了上去。
“侯爷,云梯和钩索之类的器具,按照您的吩咐,都没有过多的准备,我们主要备了大量的厚木盾牌和弓箭。”王永强毕恭毕敬的上前禀报道:“我们也对下面的人说了,城内的官仓,谁也不许抢,擅动者杀无赦!进城后我的战兵营也会第一时间护着这些地方。”
高友才接着说道:“还有,我们与招募来的流民约法三章在先,入城后不得乱杀良民,不得入私宅抢掠,不得纵火行凶,如有违背者,立杀不饶!”
王欢听着,不住点头,等他俩说完,提醒道:“城内东北角上,筑有城中城,里面全是女真鞑子,俗称满城,对他们不须客气,不必遵守约法三章。”
王永强和高友才一齐笑了,他俩答道:“不消侯爷提点,这个我俩早就对下面的人说了,今日之后,城内东北角上连瓦片都不会留下一块!”
王欢大笑,又道:“等下炮响,你们即可进军,不过要等到城墙坍塌后方可靠近,以防墙砖倒下把你们也埋了进去,城墙倒后短时间内无人存活,支援的鞑子兵也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正是你们入城的好时机,只要守住断口,让后面的人源源不断的涌进城去,西安城破,易如反掌啊。”
王永强和高友才一起抱拳,大声道:“请侯爷放心,此战有进无退,侯爷就等着进城验看鞑子人头吧!”
二人神情虽然凛然,却自不自然的透着一股子轻松,跟前几天他俩独自面对清军时的窘迫无力比起来,天差地远,好似攻下西安城,就跟上山剿灭一股山贼一样简单。
他们在城外,还没有进城就已经定下了入城后的方略,如果让孟乔芳和哈哈木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与城下的井然有序不同,此时西安城头上,大炮轰鸣,人声嘈杂,忙的不可开交。
“瞄准了打啊,给我瞄准了打!”孟乔芳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用手中带着刀鞘的长刀劈头盖脸的朝一个炮手打去,口中怒骂着:“刚才那个白甲红披风的人,一定是明军主将,你们打了三炮连个衣角都没挨着,都干什么吃的?老子要你们何用?”
他已经站上了城头,刚才遥遥望见,城外远处有一员明军衣甲鲜明的骑马在百丈外野地里站了许久,孟乔芳就猜到一定是对方主将在观察动向,他立刻命令射程足以射到那里的几尊大炮马上开火,不料接连几门炮打了出去,都或左或右的射到了别处,连对方的毛都没打着,然后那人好整以待的慢腾腾的掉头回去,那神情看着都窝火。
“大人,这炮的准头本就不好,那人站得那么远,要开炮命中绝非易事,这事怪不得儿郎们,还请大人息怒。”总兵赵良栋劝道,他知道孟乔芳正在火头上,不大讲道理,但这么乱打乱骂难免寒了将士们的心,正值守城关键时刻,可不能多生不测,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哼!手艺不精的废物!都是平日里懒惰了,才会这般模样!”孟乔芳不忿的怒道,不过还是放下了刀,那炮手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孟大人,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关心下那些土垒是干什么的吧?”倚在城墙垛口边的哈哈木开口了,他满面疑惑的盯着远处那些明军筑起的土垒,不明所以:“我记得昨天这里还没有看到,怎么今天一早起来就有了?”
孟乔芳立刻走了过去,他也很奇怪,昨晚他巡视到深夜,天黑之前目力能视的时候,的确护城壕外还是白地一片,连根草都没有,没料到今早天一亮,平地间就筑起了无数的土垒。
“你们知道明军弄这个是做什么的吗?”孟乔芳回头问手下一群总兵。
总兵们面面相觑,无人知道修土垒是什么用意。
赵良栋是孟乔芳手下重将,心思活络,从看到那些土垒起就一直在思考,此刻听孟乔芳问起,眉头一展,脱口道:“总督大人,末将猜测,这大概是用来防炮的。”
“防炮的?”孟乔芳和哈哈木一齐看向他。
“对,两人大人请看,土垒之后人影晃动,明军似乎在后面架设什么东西。”这年代千里镜还是稀罕物品,从澳门红毛鬼那里传进来的这种光学仪器在明军上层有所使用,清军缴获后引为利器,配备在高级军官中,孟乔芳和哈哈木都不够级别,没的用。赵良栋自然也没的用,只得眯着眼一边望一边说道:“从早上开始,我们城头的炮一直在轰击,却苦于土垒的障碍,无法击中后面的明军,所以末将猜测,明军连夜修筑这等坚固的土垒,是用来防炮的。”
“防炮的?”哈哈木重复道:“明狗要攻城直接冲上来就得了,在远处防炮干什么?我大清攻城,就从来不修筑这等无用的东西。”
这个问题赵良栋就答不上来了,他没见过轰天雷。
孟乔芳却闻言心头一动,想起了什么一样叫道:“去叫夏国相来,他辽东军前几日与明军交过手,一定知道些什么!”
立刻有人应道,就去传令,夏国相被孟乔芳安排在了北门,与西门这里相似,南门和北门也被明军围困。
但是西门城外明军人数最多,是另外两处的数倍,稍加判断,就能看出明军主攻必是西门,南门和北门不过是佯攻,所以孟乔芳和哈哈木将大量的防守兵力都集中到了这边,至于东门,除了一些明军游骑外,没有大军攻城的迹象。
“孟大人,平西王此刻在什么地方?”哈哈木凝目问道,他一直在寻找清军在城外的旗号,却除了连天的明军旗帜外,什么也看不到。
“我哪儿知道。”孟乔芳没好气的说,平西王是哈哈木带来的,照理说应受哈哈木节制,现在却优哉游哉的在城外游荡:“我的人找不到他了。”
哈哈木咬着牙齿挥了挥拳头:“如果他敢耍花样,置我们于不顾贪生怕死,摄政王一定会砍了他脑袋!”
孟乔芳担忧的摇摇头,轻声道:“哈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的脑袋吧,你看,明军动了!”
他手指城外,那片土垒突然发生了变化,一门门乌黑粗大的轰天雷,从土垒后冒出了头,操作它们的炮手将其仰角抬高,炮口直指西安城头。
孟乔芳、哈哈木、赵良栋等所有清军,顿时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放下头顶的挡箭牌,缩回脑袋躲在垛口后面,除了还在汗流浃背的清洗炮膛冷却炮身准备下一次发射的各种炮手,其他的人都凝神静气的看着明军下一步动作。
“砰!”
伴着一声闷响,第一个炸药包从冒出一股黑烟的轰天雷中飞出,翻滚着呼啸着,砸向西门左边十余丈开外的一段城墙。
(本章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