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这位爷,招来大祸。
其实,孟乔芳心头苦啊,杀身之祸,已经在他心头盘旋了很久了。
从山西变乱开始,孟乔芳就敏锐的意识到,天下大乱,自己的陕西恐怕很难独善其身。
果然,姜瓖反正不到十天,陕北吴堡县人王永强起兵造反了,此人本是清廷延安营参将,手下多悍卒。大同事变后,延绥巡抚王正志、延绥总兵沈文华急忙调他赴神木一带布防,严防山西兵马进入。
不料王永强趁带兵外出之际起兵哗变,当天就杀了个回马枪,占领榆林杀了王、沈二人,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回延安,与留守城内的弟弟王永镇里应外合,占了延安,砍了知府宋从心,割辫易服,宣布反正。
几乎同时,神木县豪强高友才聚众数千,在当地起事,响应王永强,杀了当地知县造反。与王永强取得联系,合兵一处,声势浩大,十几天之内,接管了陕北十九州,委任官吏、联系南明,与西安的清军分庭抗争。
而孟乔芳手中,唯有当初投降清廷时跟随自己的手下两万多人,这几年来东征西讨,损耗不少,新招募的跟老兵比起来战斗力要差上许多,又要防御汉中,又要分兵讨伐陕北,兵力捉襟见肘,无力应对。
偏偏派去陕北征讨的将领,不是被拖在了坚城之下无法攻克,就是中了埋伏被打得灰头土脸,乱象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演愈烈,王永强的兵威,慢慢的竟然向西安、咸阳一带逼近,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座城,这让他如何不心烦、如何不着急?
这一天,孟乔芳又带着陕西巡抚黄尔性,在西安城头转悠,督促征发的民壮加固城池,一双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不住口的呵斥监工们用点心,下死手的抽打民夫们加快速度。
黄尔性乃原本明廷陕西布政使,万历朝的进士出身,文臣一个,此刻看着孟乔芳几欲乱了方寸,忙出言道:“大人休慌,西安城固若金汤,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就能保住陕西一省,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征讨山西叛贼,想来很快就能平定,北边的土贼,不过是仗着山西乱局趁机起事,只要山西一定,土贼自去,不消烦恼。”
孟乔芳瞪他一眼,喝道:“休慌?黄大人,你倒是想得开,但本督哪里能不慌?如今我们夹在叛军中间,两头被堵,援军遥遥无期,就靠手头这点兵马,如何退敌?山西姜贼凶狠,处心积虑之下,朝廷大军要想平定,不花个一年半载难言根除,你我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他摇摇头,叹气长吁道:“难!难!难!”
黄尔性被他感染,胆怯起来,不过看到城门下一辆又一辆从城外运进来的大车,复又恢复了一些勇气,向孟乔芳道:“大人,话虽如此,不过你已经下令,征发附近州县府库粮食全数送入西安城内,城内的粮草已经足够支撑数年之用,只要粮食够吃,军兵同心,坚持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孟乔芳黯然叹道:“如今之计,唯有如此了。”
两人正唏嘘间,却听到城下有亲兵高声喊叫着跑上城来,语气间带着焦急,一迭声的叫着“大人、有急报!”不住口。
孟乔芳顿时脸色紧张起来,心中又惊又慌,瞪着眼珠子看着亲兵跑过来的方向紧闭着嘴唇,生怕来的是坏消息。
这两天来,但凡这类急吼吼的报来的,都是诸如陕北某个县又失守了,某个地方将官又叛变投敌了,没有一个好消息,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听到报信人的声音一颗心就心脏病发作一般“突突”的狂跳。
黄尔性倒是镇定,冲那亲兵呵斥道:“慌乱什么?没看我与总督大人正在巡城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亲兵却犹如充耳不闻,疾步奔到二人面前,单膝跪地高声叫道:“禀总督大人,吏部尚书、昂邦章京哈哈木、平西王吴三桂,奉朝廷之命,领满汉联军两万五千人驰援陕西,现在大军已过华县,不日将抵西安城下。”
孟乔芳和黄尔性听到这里,初初呆立不动,片刻之后,才猛然跳了起来,两人如枯井逢甘露、造屋遇良木,狂喜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啊!朝廷果然没有忘记我陕西,天兵到此,我等何所惧也!”孟乔芳几乎要疯狂了,连日来的压力已经将他压榨到了极致,听闻援军到了,压力即去,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的神经一松,高兴得失态。
黄尔性也是兴奋不已,向孟乔芳道贺:“恭喜大人,刚刚还为援兵发愁,此刻援兵即到,可见天意如此,大人洪福无边那!”
孟乔芳笑意涟涟,也不监工了,小跑着下了城去,招呼下属官吏,赶紧的准备****事宜。
两天后,西安城东门外,孟乔芳领着一众陕西官僚,候在十里亭中翘首以盼,亭外许多没资格进入凉亭的人只得等在大太阳底下挨晒,一头头大肥猪、一担担美酒披红挂绿,放在道路两边的显眼处摆放着,甚至还有一队拿着唢呐喇叭的乐队,也混在人群中等候着。
显然,孟乔芳为了迎接哈哈木、吴三桂等人,下足了功夫。
天上艳阳高挂,毒辣无比。亭外的人们挥汗如雨,官位高的,还有把伞撑着,官位低的,或者说不是官的,只得干晒着了,人人都被晒成了干胡豆,东倒西歪敞胸露怀。
不过大家心气却很高,脸上都带着欢畅的笑意,毕竟来的援兵可是救星,陕西危局就指望他们了。
“来了来了!”有人惊喜的喊道,众人凝神望去,果然见在远处官道尽头处,有大股烟尘飞起,看烟柱高度,起码有上万人正在行走。
孟乔芳急忙扭头叫道:“快快快!众位大人,都随我出去,在官道上迎接他们。”
众人随他出去,与外面的人汇成一处,刚站定,就见数匹健马奔驰而来,手中撑着巨大的认旗,背上也插着黄色小旗,“礼部尚书”、“昂邦章京”、“平西王吴”等字样分外引人注目。
紧接着大队骑兵奔腾而来,铁甲铿锵、旌旗飞舞,马蹄声隆隆,马嘶声阵阵,将宽大的官道,顿时挤得水泄不通,扬起了宛如沙尘暴的沙粒。
飞舞的烟尘迷住了孟乔芳等人的眼睛,他不得不眯起眼来,用衣袖擦擦眼角,遮挡住沙粒尘土,等他偷眼从衣角缝隙中看出去时,才发现万军丛中,两员顶盔掼甲的将官,正联袂而来。
一人生得头大如斗、面如银盆,扁鼻子大嘴巴,眼睛却很小,大胡子直到胸前,身材粗壮孔武有力,穿一身锁子甲外裹丝质锦袍,头盔顶上的宛如避雷针一样的樱枪高高飘扬。
另一人面白无须、容貌俊朗,高鼻梁大耳朵,一双眼睛如朗星闪耀,身材不高却极为敦厚,套着一身紫色锦袍,头戴一顶明军常用的帽儿盔,论长像,比起身边那人来要顺眼得多。
孟乔芳一看两人长相,立刻辨别出来,第一人即是哈哈木,第二人,便是吴三桂了。
哈哈木和吴三桂也瞧见了孟乔芳,立刻跳下马来,三人相见,自然要打招呼相互间说几句“久仰久仰”的话,然后再引见陕西一些头面人物,最后一起上马进城。
穿街过巷,满汉大军自有人引去阴凉处扎营休整,而孟乔芳领着哈哈木和吴三桂,直入城内的总督衙门。
衙门大堂中,已经备好了解暑的酸梅汤,十余块从地窖中挖出来的冰块被装在包裹棉被的木头箱子里,放在大堂四处角落,苒苒冒起的寒气,让整间大堂变得凉爽无比,与外面能烤得人冒泡的炎热恍如两个世界。
几人进入堂内,分宾主官位落座。哈哈木是个粗人,一进门就急不可耐的解去闷热的头盔,脱去锦袍,仰头猛灌了一气酸梅汤,方才砸吧着嘴巴,往椅子上一躺,裂开大嘴笑道:“孟大人好会享受,这大热的天,还有这般凉快的法门。”
孟乔芳苦笑着道:“哈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这是苦中作乐、以此解愁啊。”
他向哈哈木拱手道:“如今陕西危如累卵,四面皆敌,军民忧心忡忡,下官每日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唯恐有负皇上和摄政王圣恩,将陕西有失,如此,孟某虽万死不能持其咎也!”
哈哈木晒道:“孟大人何出此言?陕西不过一些小贼跳梁,只需我大军横扫过去,即将一荡清平。”
孟乔芳一愣,旋即强笑道:“哈大人神勇无敌,下官拜服!”
哈哈木嘴巴又一咧,道:“孟大人误会了,此次平叛,朝廷任命的平西将军,乃是平西王吴大人,我只是个监军大臣,一应事物,如何进军,由吴大人说了算。”
“哦?”孟乔芳和陪在下首的黄尔性都是一怔,不自觉的看向了坐在哈哈木下边的吴三桂。
吴三桂微一欠身,表示回应。
哈哈木又道:“此次平叛,朝廷遣我率河北驻防八旗军精锐两千,平西王麾下辽东劲卒两万三千,共同扫荡河南、陕西贼子,适才刚从河南赶来,所以耽误了一些时日。”
孟乔芳和黄尔性这才释然,原来援军是从河南一路平叛过来的,河南的乱局,比起陕西来尤为不堪,好几座大城都被义军打下,哈哈木和吴三桂肯定花了不少力气,来迟了也不意外。
吴三桂向哈哈木拱手施礼,微笑着道:“哈大人过谦了,摄政王临行交待,哈大人乃监军大臣,负有向朝廷禀报功过是非的职司,吴某不过一领兵打仗的马前卒耳,一切事物,还需哈大人做主。”
哈哈木笑容满面,显然极为享受吴三桂的恭敬,于是他一拍大腿,向孟乔芳道:“咱们就别耽搁了,孟大人,说说吧,眼下陕西怎么个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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