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恶劣生存条件,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昼夜间极为巨大的温差上,白天烈日下可以烤熟鸡蛋的气温,到了晚上,冷得能够让人穿上皮袄。
站在土堡内外的明蒙两边将士,已经在这里守候了整整一天,彼此间已然失去了初初见面时的新鲜感,但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相互打量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敌意深深,腰间的刀,被有力的大手握着,保持着随时出鞘的状态。
夕阳的余晖还在天边留着最后一线光芒的时候,“吱呀”一声,那扇土房的破门,被推开了,守在门外的明蒙将士们纷纷侧目看去。
王欢和本塔尔汗,两个年轻的首领,你搭着我的肩膀,我勾着你的背脊,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像两个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一样,亲热无间。
跟在两人后面的四个人,一脸的木然,他们在里面,见证了前面两个人一会吵嘴、一会密谋,一会儿高声辩论,一会儿又低声讨价还价的全过程,两人都极聪明,整个过程让其余四人跟不上他们的思考速度,只能静静的听着。
最后的结果,就如同走出土屋时王欢和本塔尔汗的姿势一样,皆大欢喜。
本塔尔汗得到了他意料之外的东西,互市的开设。嘉峪关现在在王欢的手上,他愿意开,没人能拦着,除了他自己。
王欢得到了他意料之中的东西,喀尔喀部扎萨克人的口头承诺,还有急需的马。
两人都很满意,其乐融融,但落在周围士兵们的眼中,都是一脸的困惑跟茫然,蒙古人与汉人的关系,这些年来不是打就是杀,何时变得这么友好了?
王欢和本塔尔汗站在土堡的院子中,互道别离。
“王大人,十天后的交易,你我不必亲自来了,这些小事,就交给下面的儿郎们做吧,你我的精力,应该放到互市开放的事情上去。”本塔尔极为迫切的说道,他恨不得明天就开互市,汗帐中已经很久没有南方茶叶喝了,部落中勇士们的兵器,也需要新的更替。
王欢豪爽的大笑,与本塔尔击掌道:“好!汗王说得不错,你我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会在你我间,派人搭建通信渠道,有事无事,问个好也方便,不知汗王意下如何?”
本塔尔眼珠转了转,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干净利落的答应下来:“无妨,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又啰嗦了几句,议定了通信渠道的方式,王欢要求派一些人到本塔尔的部落里去,以便来回送信方便,本塔尔也痛快的答应了。
两边的人各自上马,临别时,本塔尔汗在一群蒙古骑兵的簇拥中间,还不忘回头高声提点:“王大人,还请抓紧时间,我可翘首以待啊!”
王欢回了他一个友好的挥手,掉头驱马而去。
夏夜无云,明月高挂,繁星密布,照得大漠中的沙地清晰无比,虽然晚霞已落,但星芒月光足以让赶夜路的人省去的打火把的麻烦。
米喇印带着骑兵,拥着王欢一气奔出去十几里地,直到看到嘉峪关那高高的关楼在皎洁的月辉中露出了一圈黑色的轮廓,才放心的松弛下来,让坐骑放慢速度,恢复马力。
到了这里,才算是进入了明军的控制范围,可以松口气了。
王欢悠闲的骑在马上,极目四望,黄沙戈壁的苍凉景色尽收眼底,四周甲叶铮铮、铁骑环绕,远处高大的关墙门楼巍然耸立,加上长刀在手,骏马奔驰,塞外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诗意如一副水墨画般映入眼帘,不禁心怀澎湃,豪情顿生。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高声吟唱,将脑海中第一时间反射出来的一首古诗随口诵读出来,人在马上,诗词洒了一路。
少年俊杰,白马甲衣,在月光下犹如天降神兵,看得后面的一群人不禁有些呆了。
马万年通文墨,知道这首诗的来历,不由得兴致勃勃,看着王欢眼神莫不充满崇拜。不过米喇印武夫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看文书都费劲,当然听不懂诗词了,只能大眼瞪着王欢,有心想拍拍马屁,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马屁不能拍,他也依然有话要说,看看即将入关楼,他拍马紧追几步,堪堪与王欢并骑而行。
“大人,你刚刚与扎萨克人的盟约,末将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听话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开口道:“本塔尔不过为了让你开互市,才满口答应与我们结盟,真要让他明着跟东虏干仗,他没那胆子。”
王欢从望天赏景的情绪里收回心思,笑着答道:“哦?此话有何根据?”
“大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米喇印有些气馁,觉得王欢的智商不应该想不到这一点:“你的说辞虽然慷慨激昂,但蒙古人早就成了二皮脸,他们的血性在大明立朝时就被太祖皇帝打没了。东虏征蒙古,林丹汗那么强大的英雄,都败在了皇太极手下,遑论这些部落酋长?他们早就怕了,之所以还肯跟我们做生意,本塔尔不过有些怨气外加贪心而已,要他们在大人几句话的蛊惑下就背叛东虏,他们没这胆量。”
王欢赞赏的看看米喇印,鼓励道:“说得不错,继续说。”
米喇印舔舔嘴唇,有些窘迫道:“这个,末将只能想到这些,无话可说了。”
王欢见他尴尬,笑着夸奖了他一句:“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你对草原上的局面,已然了解了很多。”
“不过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欢接着道,放慢了马速,骑在马上的身子在月光下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我的这些话,说给叶赫部、察哈尔部,或者其他部落的人听,不但没有用,还会当场跟我翻脸,你我这两百多人,能不能活着走出那废堡来,都是个问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惊得米喇印浑身都是冷汗,如果让王欢死在这里,或者受一点点伤害,他就算把全家都绑了送到石柱去,也抵不了这罪过啊。
米喇印脸色发白,王欢却不以为然,继续道:“喀尔喀部就不同了,这个部落是个大部落,与察哈尔部比起来就小一点而已,更关键的是,他们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真正的血亲,和那些为了权利而自称黄金家族后裔的野心家不同,他是真的。”
“血管里的血,决定了不论他本塔尔愿不愿意,其他蒙古部落都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一个阻挡在成为草原霸主道路上的拦路石。”
“女真人很狡猾,为了控制蒙古,他们用了分而治之的方法,抬起一部分部落,打压一部分部落,很自然的,抬起的必然是新起的听话的部落,而类似喀尔喀部扎萨克人这样的部落,必然是打压的。原因无他,就因为他们曾经也是霸主。”
“所以说,本塔尔虽然市侩,却有着对东虏难以启齿的怨恨和刻在骨子里的自尊,我吼他凶他,你看他恼了吗?还不是乖乖听着,因为我说的,正是他心坎里的疙瘩。”
“我提出的条件,解开了他的心锁,和他互市,用兵器交换他的马,等于武装了他的人,让他有足够的实力重新站起来。至于********,不过是一张吸引他的空头支票,让他看到绚丽的前景而已。”
他长篇大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停下来匀口气,米喇印脑袋都大了,一时间消化得有些吃力。
不过他非愚笨之人,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开口问道:“大人,这也有问题啊,一是本塔尔武装起来了,万一他用咱们给他的兵器掉过头来打我们怎么办?二来,那********草原,你都说了,是空头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假的意思,本塔尔能想不明白吗?他会为了这句假话而跟我们走?”
“空头支票,就是没那回事的意思。”王欢拍拍额头,这时代没有支票的概念:“这两个问题,很好解决。”
他笑着看向米喇印:“一切的盟约,都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基础上,没有实力,就没人会跟你结盟,他们只会靠过来抢你、欺负你,榨干你身上的每一滴血,所以,我们只要让本塔尔知道,我们的力量,是最为强大的那一方,那么假的就会变成真的,想掉过来倒打一耙的强盗,就会变成跪在你脚下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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