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大家都在心里酝酿用词造句,准备在瞿式耜之后同样表白一番忠骨,这老狐狸什么事都走在了前头,弄得皇上跟前好像就他一个明白人似的,大伙儿同殿为臣,可不能落在了后面。
一时间十余个一二品的大员同时站了出来,流着眼泪跪在地上,口中高呼:“主辱臣死、主忧臣辱!皇上千金之躯,岂可以身试险,微臣等愿提兵北伐,代皇上与东虏一绝生死,请皇上着眼大局,运筹帷幄即可!”
永历帝浑然不听,梗着脖子,作气血上头状,一双眼睛,却不停的瞄向了殿中站在右侧的一群人。
而跪在下面的瞿式耜,同样流眼抹泪的样子,也在偷偷的将余光看向永历帝瞄向的方向。
殿上闹作一团,如有明眼清醒者,就能发现,说话发声的,皆是文臣,没有一个武将。
朝廷规制,重文轻武,而古时以左为尊,所以上朝时文臣站左侧,武将站右侧,一直如此。
武将班里,站在第一位的,当然是惠国公李成栋,他是受永历帝旨意召见,特地从广州赶过来的。
刚刚殿上的动静,李成栋尽收眼底,却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一双浓眉漠然皱在一起,淡然看戏。
站在他身后的武将,多是两广本地武将,手下兵马无人能及得上李成栋,自然以他为尊,此刻见他没有作声,都隐隐猜到些什么,抱着不出头、不露头的想法,尽皆缩着脖子低着头。
唯有瞿式耜旧部、广西总兵、宣国公焦琏挺身而出,站到大殿中央,向永历帝大声拱手道:“臣愿为皇上领兵杀敌!”
其余的武将仿佛瞎子、聋子一般,看不到听不见,就是站着不动。
瞿式耜眉头微皱,向永历帝看了一眼,恰好此时永历的目光也瞟向了他,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永历帝的目光,满是愤怒,激荡难平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在瞿式耜说话的一开始,就明白了瞿式耜的意图,毕竟患难与共多年,相互间的默契心意,都是很了解的。
瞿式耜说得不错,姜瓖反正,是翻盘的大好良机,举国皆乱,明廷才能趁着清廷乱作一团,无暇南顾的时机,北上征讨,东虏人丁不多,哪里能够占据人口比它多出百倍的神州大地,只要给其压力,迫其败退,东虏就会像当年的辽国一样,回到它本来该呆的老家去。
但是要想征讨,就得靠武将。
永历朝的兵,都是在大大小小的军阀手中,兵在将手,永历是指挥不动的,自崇祯朝的左良玉开始,军阀自立、不尊朝廷号令的恶习就无法遏制了,经历了弘光、隆武时期,武将跋扈的现象更加突出,到了永历朝,皇帝几乎无兵可用,兵权掌握在以李成栋为代表的大军阀手里,而散布在外的诸如何腾蛟之类的督臣,更是等同于独立王国,拥有自立皇帝的力量。
所以,要想北伐,就必须取得李成栋的支持,毕竟他的军马,是站在这大殿上的武将中最多的,其余军镇的总数,还及不上他一家多。
瞿式耜说那么多,不过是企图激起朝臣们同仇敌忾的心,以此带动李成栋,希望他能主动请缨,为国出力,北上伐清。
永历帝表现得那么激愤,当然也是看出了瞿式耜的用意,表演的一出戏而已。
问题是,李成栋看了戏,无动于衷。
难怪永历帝要愤怒了。
瞿式耜用眼色示意焦链站出来,似乎也没有起到作用。
大殿上慢慢的安静下来,吵闹的文臣们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了,闹着要打仗的,好像不应该是一帮书生。
人们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李成栋身上。
李成栋依旧眼鼻关心,半眯着两目,不动如山。
永历帝闷在心头一股气,越来越憋屈,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暗中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告诫自己,一定要忍,忍,忍,保持冷静和稳重。
李成栋是不能得罪的。
瞿式耜眼珠转了转,转过身去,面向李成栋的方向,脸上挂上笑容,就想说几句话。
有人先说话了。
站在李成栋身后的一员身材精壮、穿着蟒袍的武将,侧踏一步,站了出来,嘶哑着嗓子,状如恶汉般的开口了。
“皇上,臣等附议瞿首铺,此刻的确是讨伐劲敌,复我河山的大好时机。”此人乃当朝太子太傅、官封江宁伯、广州总兵,李成栋的副将杜永和,只听他道:“不过臣以为,鞑子远在北方,湖广又有何督臣经营,他兵力雄厚,无须臣等插手,要欲北伐,应当另外取道。”
杜永和这么一说,瞿式耜和永历帝并一众朝臣,顿时眼放异彩,杜永和是李成栋的亲信,他的话就代表李成栋的意思,听上去,他似乎愿意出兵啊。
另外取道就另外取道吧,杜永和说的不错,湖广形势大好,不用朝廷派兵支援。
瞿式耜笑容满面,欣然道:“江宁伯说得对,既如此,我们应该从哪里用兵着手呢?”
朝臣们交头接耳,出兵就行,至于那哪里进军,当然是往江西去,那里的金声恒正在与清兵酣战,告急求援文书雪片般飞来,正是用兵的时候。
杜永和开口了,他的喉咙受过战伤,说话仿佛乌鸦鸣叫般难听:“臣以为,要想取胜,必须步步为营,逐步扩展,否则孤军突进,后继无力,乃兵法大忌,容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那时,悔之晚也!”
众人侧耳倾听,都点头称是,待他下文。
只见杜永和微微向李成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装作没有看的样子回过头来,抬头大声道:“所以臣建议,从广东出兵,取道福建,剿灭福建郑氏,然后从福建攻南京,一举拿下江南半壁河山,再图后续!”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福建!?”瞿式耜脱口而出,讶然道:“那里是唐王领地,与我们一脉相承,不能向那里出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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