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公主眼眸中光芒一闪,掩口笑一笑,也不纠缠于这个问题,目光移向墙上挂着的摧山弩,手指着又问道:“方才平凉伯未归,本宫闲着无事,仔细看了这具弓弩,发现却不是大明军造局所制的军器,样式精巧、颇有古风,不知平凉伯何处得之?”
王欢顺着她的手看去,目光不由自主的没有落在摧山弩上,而是落在了那段莲藕般葱翠的手臂上,长平公主宽袍大袖,手臂一抬,一截小臂就露出来,皮肤光滑白皙,真的是吹弹欲破、肤若凝脂,让王欢忍不住假意看墙、实则看人的瞧了一瞧。
定定神,王欢才答道:“此弩唤作摧山弩,乃我夔州军中制式武器,如公主所言,的确不是出自大明军仗局工匠之手,而是我夔州自制。”
他站起身来,走过去取下弩弓,比划道:“此弩上装箭盒,靠扳机发射,一息间能连发十矢,如数十人一起发射,则箭如飞蝗、势如雨倾,非常厉害。”
长平也站了起来,欣然道:“如此利器,伯爷可否容本宫一观?”
说罢,她将仅存的右手伸到王欢面前,含笑等候。
王欢一怔,迟疑道:“弩弓乃凶器,公主金枝玉叶,恐怕…”
长平公主没有说话,伸手不动,看向王欢的眼神,依然笑意涟涟,却包含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王欢没有再犹豫,将弩弓双手奉上。
长平接过弩弓,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惆然叹息:“可惜本宫只剩下一只手,拉不了这弩弓,否则,真的想与伯爷一起,持劲弩胯骏马,杀尽天下贼子,匡扶家国社稷,效仿那古时花木兰,为国为家出一份力!”
王欢心中一动,没有接话,只是躬身说道:“千岁差矣,出征作战,自有良将忠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明忠勇儿郎万千,有心报国者数不胜数,岂有让千岁上阵杀敌的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长平目露奇色,有些意外的看向王欢:“说得好!八个字就道尽了无数人会不通的理,爵爷武功盖世,文采也是斐然。”
王欢埋首躬身,以示谦卑。
长平口中默念了几遍,点头赞道:“这八个字本宫一定要回去禀告皇上,把它雕刻立碑,竖在朝阳门外,让每一个上朝的臣子都看一看,记在心里。”
她脸上浮现由衷的笑意,向王欢道:“可惜满朝文武,能像平凉伯这般忠君事国、又能文善武的人,太少太少,如能多几位与伯爷一般的人才,大明中兴何愁不可期?”
长平的声音温婉动听,徐徐道来,语气诚恳,充满着弱质女子对男子的羡慕和赞许,令人听了大男子雄心顿时可爆棚,而她的身份尊贵,比永历帝还要高上几分,一般人就要立马跪下,痛苦流涕的宣誓表忠心。
但王欢不同,听了波澜不惊,依然稳重如山,不卑不亢的淡淡说一声:“公主谬赞,欢不敢当。”就没了下文。
这个回应,远远没有达到长平公主的预期,她顿时有些尴尬,场面沉寂下来。
两个十九岁的少年男女,一个顿首垂手、恭敬肃立,一个目露异色、满脸惊讶,一个丰神俊朗、身姿如虎面似冠玉,一个皓齿明眸、芙蓉如面柳絮如眉。相对而站,如果抛开两人身份,倒是一对璧人,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不过二人谈话的内容,如同两个老谋深算的宦海宿鸟般费解,明里暗里的,机锋不知打了多少,长平公主在沉默中等了片刻,却见王欢老神在在,入定般不再言语,自己不说他也不搭话,心头终于明白,这夔州总兵王欢,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王欢眼鼻关心,看似垂眼低眉的发呆,心中却在波涛起伏,暗道这十九岁的长平公主是不是被砍了一臂后就开了心窍,居然心机似乎比永历还深,说起话来句句另有所指,头痛得很。
彼此沉默良久,长平终于按耐不住,主动开口了。
“伯爷,皇上对本宫说,伯爷在西南西北纵横无敌,收复了四川甘肃,盖世之功,十年来莫有并肩者,光是灭掉张献忠这贼子一样的奇功,封公拜相都当得上,虽然朝中有人刻意隐瞒,但皇上都知道的。”长平坐回椅子上,肃容道:“这次议功,也有人想从中作梗,意图阻挠伯爷晋升之路,各种曲折,实在复杂,皇上也有难言之苦。”
王欢动都不动,依然站在原地,轻声答道:“王欢知道。”
长平睫毛轻眨,续道:“就连给你的平凉伯,也是皇上力排众议,用中旨下的,足见皇上对你的一片喜爱之意,要知道,自弘治朝以来,从未有臣子以中旨晋爵,你是第一个。”
王欢石头般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重复道:“王欢知道。”
长平沉不住气了,胸口起伏难平,有些艰难的问道:“那,你可有什么话说?”
王欢这才微微抬头,看了长平一眼,见她终究如正常少女一般,忍耐不住的瞪眼发作,心头暗笑,然后抖擞精神,向长平公主肃声道:“千岁,皇上在此地,真的安全吗?”
长平浑身一颠,不可置信的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欢站直身子,长时间的保持躬身,让他的腰有些酸。
“宋时赵普谓太宗: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攘外者、必先安内。”王欢道:“欢深以为然。我朝自千岁父皇时,就陷入内乱不止的局面而不能自拔,数十年间,闯贼、献贼之流纵横十余省而不能除,上百万兵力、千员战将、万亿军饷耗费其中,泱泱大国千疮百孔,成了一只烂透了的果子,轻一二举的就被关外野人摘了去,依臣之见,大明落到今天的地步,外患为疥疮之患,内患才是膏肓之疾!”
王欢揉揉腰间,侃侃而谈:“弘治帝南巡后,这内患愈加剧烈,已然到了非割肉疗伤不可治的地步,君不见,朝中文臣忙于党争、武将忙于敛财,就是无人理会朝廷兴亡,人人都口称万岁、自称忠臣,可真要到了要他们尽忠的时候,又有几人能挺身而出?就连千岁的外公周奎,在要冒生命危险的关头,不是一样将太子推了出去献给闯贼而明哲保身,试想,连皇室姻亲都是如此,遑论他人?”
“千岁,这肇庆不过东南小城,仅容安身,据外敌者靠的是李成栋这类反复小人,安知他会不会第二次投敌?但除了他,还能靠谁呢?湖广的何腾蛟、堵胤锡貌离神合,虽坐拥数十万之众却故步自封,难成大器;福建的郑氏海盗出身,骨子里就有反意,靠他们还不如李成栋;云南沐王爷沐天波被造反的土司沙在田赶出了昆明,现在还在楚雄避难;浙江舟山群岛上,鲁王自称监国已久,看样子不像要甘心臣服皇上的样子;臣观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却无能让皇上依靠的忠臣,更无能让皇上安身的乐土,所以,千岁殿下,皇上在此地,真的安全吗?”
一篇长话说完,王欢长身而立,坦然面对着长平公主。
长平听到一半说到外公周奎将太子送给李自成的时候,就已经要站起来了,她强自忍耐着,全身轻轻颤抖,紧咬朱唇,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脑海中回荡着王欢的那一句“皇上真的安全吗?”
久久不息。
ps:最近浊酒赖以谋生的工作实在太忙,所以更新太慢,有时还断更,实在对不起追更的读者,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等到工作稍稍进入正轨,空闲下来了,一定加更补偿,对不住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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