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关楼下远处,箭矢不能及的地方,一些铺兵尼堪正在忙碌着搬运阵亡清军的尸体,他们小心翼翼,一边搬运,一边时刻注意着关城上的动静,从他们的神色上可以看出,对关上的反应很是忌惮。
刘云摸着石头垛口上的一道道划痕,那是被无数从关下射上来的实心炮弹所形成的,清军所用的攻城小炮,皆是便于携带的小型弗朗机炮,重量不超过两百斤,基本上都是百斤左右的小炮,发射的弹丸不过五两以下,用于野战尚可,用于攻城,就等于给城墙挠痒痒了。
不过弹丸虽小,被打中还是要人命的,所以这些小炮架在山下,每当攻城时,就漫天乱射,虽然吴三桂的炮营兵丁水平不高,射出来的弹丸要么射向天空,要么撞在城墙上,但那种大炮开火时的震响和炮弹呼啸的凛冽威势,还是很震撼人心的,外加满脸决绝呐喊着前仆后继冲锋的死士,及跟在后面发射弓箭的八旗兵射出的漫天箭雨,所形成的摧城之势,绝对能将胆小懦弱之辈吓得手都抬不起来。
刘云站在关城上,目睹了他来到剑门关后第二天的清兵攻城,再一次亲眼见识了清军的彪悍,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回忆起大西军与之对阵时的惨状,不由得遍体生寒,浑身汗毛倒竖,几乎产生了下一刻、这座小小关城就会被清军占据的幻觉。
与之相应的,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夔州军作战,站在城墙上躲在垛口后的夔州军,有条不紊的像一架精密的机器,按照各自分工,做着自己的事情,弩手从小小的垛口小孔中瞄着人头发射弩箭,鸟统手同样抄着鸟统,慢条斯理的仔细瞄准着,瞅准了开枪,而更多的人,则满头大汗的操作着巨大的床弩和搬运着沉重的礌石,将礌石从架在城墙上伸出墙体外的长长滑轨上扔出去,圆形的礌石顺着滑轨,砸到下方的石板栈道上或者土坡上,然后顺着山势一路翻滚,滚进清军人堆里。
城墙上的守兵人数,始终保持着一个够用的范围,显得并不拥挤,兵卒们也没有害怕手脚发软的样子,冷静而聚精会神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上去非常训练有素。
当有人战伤,自有人上来将他抬下去,然后从城下藏兵洞中,立刻冲上来接替的人。
刘云站了一天,愣是没有看到夔州军有人战死,几个受伤的,都是一时大意,杀得兴起,脱离了城墙的保护和挡箭板的遮蔽,被流矢所伤。
换作大西军来守城,会怎么样呢?刘云心中暗自想道,也会这般轻松吗?伤亡也会这么小吗?或者说,换作其他明军部队来守关,效果也会同样这么好吗?
精兵呐,这才是精兵,强敌压于前而不乱,威吓临于顶而不屈,古来罕有,就连大西精锐的宿卫军,也达不到这般地步,打顺风仗时尚可,一旦有了败迹,除了少数忠心的亲卫外,大多数兵丁都会在恐惧下一哄而散,然后全军溃败。
李廷玉和马新田也没有多耽误刘云,当清军攻势被打退后,他们第一时间派了一个班队护着刘云,从剑门关后离去,他们要去保宁府,然后在那边派人通知深山中当野人的李定国,从保宁府方向寻路出山,由夔州军保宁府留守部队与他们汇合,接受投降,按照夔州军的规矩进行整编。
考虑到李定国有伤在身,保宁府方面会有郎中带着药材医箱,随刘云一起返回,就地给李定国疗伤,以免延误治疗。
刘云带着满腹感叹走了,在他身后,剑门关上狼烟翻腾,杀气蔽日,清军和夔州军的攻防战,仍然在继续。
而在汉中城内,玛喇希已经坐不住了,从汉中西南东三个方向传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西面豪格在剑阁处已经屯兵良久,不见寸进;南边谭拜和贺珍在安康对峙,清军虽占上风,但短时间里也不能彻底将贺珍剿灭,双方正在惨烈的拉锯战,死的人成千上万;而东边原本太平的西安方向,自从那股从阴平道宰了李国翰冒出来的明军,在秦岭里神出鬼没,截断了汉中通往西安的陈仓道,杀了好几个押粮的将官、劫走烧光了好几批粮草后,从西安再无一颗米能运过来,而汉中贫瘠,所有的粮草都被贺珍祸害一空,民间也压榨不出一点粮食,大量的老百姓逃难甘肃、关中,汉中已然千里无人烟,村落破败,弄得他在汉中城中坐,腹中空荡荡。
玛喇希也曾带兵四出寻找明军,奈何江山广袤,茫茫千里秦岭,何处寻去?
有心想要分兵而出,又担心人少了抵不过,毕竟有成例在先,那些押粮的清军队伍,哪个不是两千人上下,被杀得连渣都不剩。
故而玛喇希焦头烂额,每日里带着兵气势汹汹的出城寻找,又垂头丧气的灰溜溜的回来,却没有找寻到明军的一点线索。
眼看着时光流逝,六月就要过去,豪格的脾气玛喇希很清楚,这么下去,自己的脑袋搬家是迟早的事情,他烦躁不已,绝望得就要自尽了事。
就在这时,奉命修路的苏勒来了。
苏勒是带着自己的百人巴牙喇兵护卫过来的,除此之外,他什么人也没有了,豪格做得很绝,连杂役也没给他派一个,美其名曰,到了汉中,自然就能从当地汉人百姓里征发到民夫。
苏勒没有计较,因为他的心中,此行根本不是为了修那劳什子的路来的。
王欢!这个名字让他无比渴望,当初在武昌道上,从那几个好不容易俘虏的白杆兵嘴里,经过严刑拷打软硬兼施后,终于问出来的名字时,苏勒就大为惊讶,原来布下重重迷雾,将他耍得团团转,还拐去了价值连城的金银财物的主谋,竟然不是李廷玉,而是一个叫做王欢的小和尚!
所幸这几个白杆兵所知不多,苏勒没有问出财物的去向,不过苏勒记忆很好,很快回忆起来,当时李廷玉的辎重营里,的确有几个来路不明的小和尚,还曾经与自己打过照面,依稀能够想起来那个面相里就带着狡诈的瘦小沙弥模样。
苏勒恨得牙齿发痒,此人害得自己几乎前途毁于一旦,如果不是多铎照顾,恐怕今世再也无法翻身,从此后“王欢”这两个字于苏勒魂牵梦萦,比女人还要让他上心,只要有机会就要打听此人下落,如今得知,当初的小和尚竟然成了明朝总兵,这还了得!
于是苏勒快马加鞭,磨着牙花子冲进了汉中城里。
玛喇希听说苏勒来了,并不怎么在意,对于这个后辈,虽然身上有摄政王的光环,但他并不害怕。
所以玛喇希就坐在大堂上,坐着等苏勒进来,略略问了几句,就想打发他走。
苏勒并不生气,玛喇希功劳大资历高,从皇太极上位时就勒马沙场,一生血战无数,是一员值得尊重的老将,他很敬佩。
不过当玛喇希有些魂不守舍颇为不耐烦的端起茶杯意图送客时,苏勒开口了。
“末将观额真大人愁眉不展,似有心事缠身,不知所为何事?苏勒不才,愿为大人分忧。”苏勒恭声说道,语气里尽显敬意。
玛喇希有些走神,端着茶杯发愣,苏勒说话之后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不愿意在小辈面前,露出无能的样子。
苏勒知他所想,也不和他啰嗦,直接点破:“莫非额真大人所虑的,是那伙在汉中游荡的明军?”
玛喇希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了,扁着嘴巴不说话,见他如此,苏勒笑了笑,说道:“末将有一计,可为大人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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