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洪城小,仓促间找不到那么多牛皮,不少盾车上方没有牛皮覆盖,胡乱找了些棉被多铺几层,再用水浇透,也能顶上一阵子。
李定国的人一共造出了十二架盾车,近百架简陋的长梯,由四千多人扛着,满坡散着呐喊着往上冲。
盾车一架可容十余人躲藏,此刻几架覆盖着牛皮的盾车冲在最前面,盖着湿透棉被的盾车隔着点距离紧跟在后,再往后,就是一群群肩扛云梯的人了。
看着城下如洪水般袭来的大西军,城上一片肃然,夔州军严阵以待,一些人抱着礌石灰瓶,一些人忙着将一锅锅冒着烟的热油麻利的装入大盆里,还有人操作着巨大的床弩,将弩上短矛紧紧的对准盾车,只待主将的一声令下。
王欢却沉稳的立在城楼上,隐在一处垛口边,两眼含霜,冷冷的瞧着城下因为山坡陡峭爬得有些吃力的盾车,迟迟没有发出攻击的口令。
李定国同样一脸冷然的骑在马上,听着身后如雷的战鼓隆隆,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兵卒像一群扑向羊圈的恶狼,涌向龙泉山石头城。
两边的目光焦点,都同时汇聚在冲锋在前的那十几辆盾车上,其中最前面的那一架盾车中,还藏有一根粗大的尖头木桩,悬吊在盾车里,那是用来撞击城门的。
盾车下躲着的十几个军士,一起喊着号子推着车,木轮滚滚,在众人全力推动下,不断接近着城墙。
二十丈,十五丈,盾车越来越近。
恰在此时,王欢猛然眼睛一瞪,扯开嗓子吼道:“床弩发射!”
操作床弩的白袍兵早已等了许久,握着扳手弩机的手都被汗水打湿,听到王欢吼叫,同时重复一声:“床弩发射!”扳下了弩机。
十几根短矛被巨大强力的弓弦所作用,脱弦而去,带着一声声尖啸,啪啪的射向缓慢如靶子的盾车。
“砰砰”声连响,有数根短矛准确的击中了盾车,砸入了盾车正面的木板,推着车子的大西军军士像是被一头犍牛撞在车上一样,被震得东倒西歪,此刻盾车坚实的一面体现出来,疾如星火的短矛,竟然没有一根射穿厚木板,最强劲者也不过没入木板一半的长度,矛尖刺穿板子,却再也无法入内分毫,里面的军士忙不迭的爬起来,重新推着车子向前涌动。
“果然,床弩还是火炮没法比啊。”王欢紧盯着扎在盾车上的短矛,皱眉思索道:“已经不到十丈了,这么近的距离也射不穿如此简陋的盾车,床弩不堪大用。”
操作床弩的白袍兵们费劲的合力重新张开床弩的巨大弓弦,将一根根短矛放入箭槽,再次扣弦发射,不断的将一根根短矛射向盾车,他们射得很准,基本上十中四五,却成效不大,最前面的盾车已经快要近至城墙边上,也没有一根短矛击穿盾车。
盾车中的大西军军士士气大震,齐声吼叫起来,推车的力气也大了几分,那笨重的盾车,速度竟然快了几分。看得站在后面掠阵的其他大西营头,兴奋的欢呼起来,只要盾车接近城墙,依照明军的德行,差不多就该弃城了。
不能再耽误了,床弩的效果也试得差不多了,该上点硬火了。
王欢眉头一展,将手一挥,大声喊道:“床弩向后射击扛云梯的人,灭虏弹准备!”
在城墙上,站有十几个手持灭虏弹的白袍兵投弹手躲在垛口下面,就等着王欢的命令,听到声音,立刻站起身来,就着城头上燃烧的火盆点燃灭虏弹的引信,引信很长,足以拿在手中而不会给自身造成危险。
“瞄准各自距离最近的盾车,扔!”王欢下令。
投弹手没有马上将灭虏弹投出去,而是略等了一等,待到引信烧的差不多了,在瞄着自己眼前的那辆盾车,飞快的将冒着烟的竹筒丢了出去。
王欢在竹筒出手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火花,一个新的主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跳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一个竹筒,来到一架床弩边,不住口的叫道:“快快,把这个灭虏弹绑到短矛上!”
操作床弩的白袍兵急忙躬身接过,还没有绑上去,丢出去的灭虏弹就炸响了。
当灭虏弹刚刚丢出去的时候,远处的李定国望见有十几个小东西从城头上丢了下来,由于隔得太远,他看不大清楚是什么,心头略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甚至还笑了一下,毕竟守城的人惊慌之下,丢什么下来都有可能,那么小的东西也没什么用,他攻城无数,还见过守城的人一边哭一边砸瓷碗盘子下来呢。
不过下一秒,李定国嘴角微微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伴着连续十余声雷鸣般的炸响,一股股黑烟腾起在城墙下面,那十余辆笨重而不可摧毁的盾车,在黑烟中被掀翻,躲藏在里面的大西军将士的残肢在爆炸中漫天飞舞,鲜血四溅,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清晰的看到被铁钉扎穿身体的兵卒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刚刚怎么回事?”立于李定国身边的刘云惊呼起来,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本来眼看盾车即将靠近城墙,里面的破门锤很快就能撞上城门,顷刻间形势反转,一阵莫名其妙的爆炸弄翻了所有盾车,连里面的人也非死即伤。
非但刘云没有看明白,李定国也没有搞清楚,他本能的反应是,明军开炮了。
但他旋即反应过来,不能够啊,大炮在这个距离上开火,不是等于顶着人的脑门开炮吗,况且没听说明军的炮能引起爆炸,炮弹都是一个个实心铁疙瘩,一打一条直线,开花弹倒是有,但明军很少用,毕竟那玩意儿很不可靠,而且绝对没有这种威力。
“埋了炸药,明军在城下一定埋了炸药!”李定国咬牙恨声道:“他们是怎么引爆的?没看到有人出来点火,怎么引爆的!?”
没人能给他答案,城下的硝烟中,厚实的盾车已经破碎损坏,藏身于其中的兵卒死了大半,个别侥幸未死的也缺胳膊少腿的在地上无力呻吟,目睹惨状,后面扛着云梯的大西军几乎都差点忘了迈步。
前面的人是怎么死的?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又是怎么回事?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大大的问号在每一个大西军将士脑子里回荡,前冲的人海顿时为之一顿,本能的慢了下来。
还没有等他们回过神来,就有眼明的人厉声吼了起来:“快快举盾,明军的弩箭来了!”
伴着这声高叫,天空中的烟尘里,响起凄厉的破空音,无数箭矢从硝烟中落下,如飞蝗般射向因为扛着长梯而无法举盾的大西军而去。
夔州军开始放箭了。
没有扛梯子的人很幸运,因为攻城的缘故,人手都有一面盾牌,只要反应够快,及时举起来,就能防住城上的箭雨。
但扛梯子的人就惨了,他们本是杂兵,身无厚甲,装备最精良的人也不过一身皮甲,大多数人不过穿着厚厚的冬衣,面对箭矢,毫无防御力。
更不用说那些大如短矛的床弩了,基本上只要射中人,就是透体而出的一个巨大血洞,甚至能连穿两人而去势不见,短矛能直射到山坡底下,距离李定国的位置不过几十步远。
没有了盾车,要想冲到城墙边的难度陡然加大,那就是拿人命去填,冒着箭雨,举着盾牌的士兵有人来到了城墙边上,经过被炸毁的盾车时,看到地上那一个个弹坑,他们都胆战心惊,生怕地下又起一声爆炸,将自己也送上天去。
幸好爆炸没有再来,不过扛着的长梯能运到城墙边的实在太少了,不到二十架,悍不畏死的大西军将它们架上城墙,嘴里叼着刀子,举着盾牌就开始爬。
对付这种凭着不怕死的精神攻城的大西军,夔州兵应付得很轻松,他们躲在城墙上竖起的防箭牌下,浇下滚油,或者扔下礌石灰瓶,滚油粘肉即烂,灰瓶碎裂后生石灰入眼即瞎,还有重达数十斤的礌石,砸下去再坚固的盾牌也得稀烂。
城下的大西军弓箭手很卖力,他们紧跟在攻城人群后面,一箭又一箭的瞄着城头射去,但夔州军很精,他们躲在垛口后绝不冒头,而竖起的防箭牌又能防止抛射的箭枝,大西军的弓手无能为力。
城头的攻防战进入了白热化,一队队大西军冒着箭雨勇猛的冲向城头,城上的夔州军同样无情的用各种方式打击着爬墙的兵卒,因为盾车被毁,没了破城锤的大西军甚至有人杀红了眼,直接冲到城门处用手中兵刃乱砍,当然了,这种英勇的行为坚持不到一息,就会被城头上射下的弩箭扎成刺猬。
李定国还未从爆炸的震撼中回过味来,依然还在思考明军是怎么引爆埋设的炸药的,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啸声冲着自己的方位而来,有左右惊慌大喊:“王爷小心,明军床弩射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根短矛如火箭般窜来,在马前数十步远处力竭,软软的插入地面,“碰”的一声斜着栽入泥中。
李定国微微一惊,他知道自己站得位置很远,城头上的床弩不可能射得到这边来,所以很镇定,正欲开口责怪左右大惊小怪,却眼睛一撇,惊讶的发现,那一根插入地面的短矛,尾巴上还绑着一个小小竹筒,一根引线正在“呲呲”的冒着火花。
“火箭?那么小的竹筒能装多少火油?”李定国本能的下了判断,不以为然,但左右亲卫仍然尽责的快速围了上来,竖起盾牌来。
李定国皱了皱眉,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做了,正要喝令散开,灭虏弹爆炸了。
这颗灭虏弹,正是王欢突然想到的,将灭虏弹绑到床弩巨型大箭上,加长投掷距离,在没有大炮的情况下,可以起到远程炮火的作用,于是这第一炮,就给了李定国。
泥土纷飞,铁钉乱舞,灭虏弹虽然在数十步外爆炸,将站在李定国身前的几排亲卫炸了个血肉横飞,却对相隔较远的安西王没有什么杀伤,除了让他的马受惊暴走之外,没有其他效果。
李定国骑术冠绝大西,稍稍勒缰就安顿住了身下坐骑,满身冷汗的回头望去,只见那根床弩短矛落地处,一个磨盘大小的弹坑赫然出现,一缕黑烟腾空不去,以弹坑为中心,方圆几丈范围内,身着铁甲的亲卫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卧在地,再远一点的地方,一些受伤的人正在嚎叫。
原来如此!
李定国这才明白过来,城墙下的爆炸,根本不是什么预先埋设好的炸药,而是明军弄出来的新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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