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射洪城头的箭楼上,举目眺望远处影影绰绰的龙泉山,那里隔射洪县城足足有十余里地,但城外地势平坦,天气又好,眼力好的人看出去一望数十里毫不费力,龙泉山又是这附近唯一的大山,故而刘进忠能清晰的看清山势轮廓。
望了一阵,他皱眉仿佛自语一样问道:“明军上了山城,就一直没有下来过?”
候在一旁态度恭维的射洪守备官张大旗一直竖着耳朵,刘进忠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闻声赶忙应道:“是,都督,自五天前明军上去了,未见一兵一卒下山来过,只是守住隘口,不知为何。”
刘进忠瞪他一样,哼声道:“你手下也有上千人马,龙泉山城也是一处险要去处,怎么那么容易就让明军占了去?老子再三嘱咐你要牢牢盯住,你都听到狗身上去了吗?”
张大旗脸上冷汗淋漓,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闷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只是连连拱手作揖,红着脸头也不敢抬。
他身材不高,个子却很胖,原是屠夫出身,惯于耍横斗狠,市井无赖一类的人物,是张献忠在湖广时投军的老兵,因他杀人心狠手辣,作战时悍不畏死,虽然不认得字,但凭着一股匪气当上了军中头目,加上很会来事,送礼送女人一样不落,连刘进忠也得了他不少好处,所以才当上了一个射洪守备官。
刘进忠此时看着唯唯诺诺一脸惊慌的张大旗,心中不由得有所感慨:当初大明崇祯朝时,自己任河南总兵的时候,明军中就是这么一股子歪风邪气,任命将领从来不凭本事,而是靠裙带贿赂,谁送的钱多谁就上位,上行下效之下,明军全无战斗力,举国上下居然找不到几只能战精兵。如今到了张献忠的大西军中,没想到也是这么个情况,看来这大西国,的确不长久了,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的投了大清,找了一条光辉后路。
想到此处,他心里对张大旗的愤恨之气,莫名的消了几分,口气缓了下来:“罢了,说这些也无用,明军来了多少人,谁人领兵,这你总是打听清楚了吧?”
张大旗其实心里正在暗暗叫苦,明军攻来的当天,他其实并没有在射洪,而是带着一些心腹人去了附近的一处庄子,去抢一个听说姿色出众的良家姑娘,到了地方一找,发现人果然很漂亮,那身材脸蛋,绝对上品,于是就在那庄子里逗留了下来,左右大西和明军有了罢兵协议,边境无战事,在庄子里耍耍也没有大碍。
没想到明军居然比自己还卑鄙,一声不吭的摸着就攻上了山头,龙泉山城中留守的几百兵丁无人防备,被杀得屁滚尿流,除了逃出了几个见机得快的人,其余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而龙泉山是射洪屏障,丢了上面的山城,射洪无险可依,而城中守兵不过寥寥千余人,城墙又矮,如一个被剥光了的女人,**裸的暴露在大军铁蹄之下。所以张大旗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向刘进忠告急。
听到刘进忠问起明军底细,张大旗眼珠子转了几转,急道:“这个小的已经打听清楚,听逃回来的人说,率兵的是明军夔州总兵王欢,麾下有近五万人,都是精兵强将,个个勇猛无比,端的是厉害的很!”
刘进忠撇他一眼,叹气道:“张大旗!你他娘的少来这套,明军有那么多人,早他妈打进你这麻雀一样的射洪城里了,还呆在山上做什么?你别以为夸大明军数量就能减轻你的无能,告诉你,老子清楚得很,别他妈想来蒙我!”
张大旗被他看穿,却脸都不红一下,只是讪讪笑道:“将军明鉴,小的佩服。”
顿一顿,他又凑近刘进忠身边低声道:“将军,小的前几天弄了个小娘皮,水灵灵的舒服得很,小的寻思着给您送去,赶巧您就来了,这不是缘分吗?今晚上我就给你送到营中去,晚上去没人看到,您先用着解解乏,另外还有一些金银之物,都是搜罗那些财主的,放在小的这儿不合适,也一并给您送去吧。”
这么明目张胆的行贿,刘进忠却一点不意外,坦然得很,眼神里淫光一现,嘴里却顾左右而言他:“嗯,照你说的办……那个,那王欢这名字有些生,却是何人?”
张大旗一听有戏,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活络起来,说话越发顺溜,挺起胸膛道:“小的听说,这人乃石柱秦良玉的义子,仗着便宜老妈的关系,将明军总兵曾英赶下了台,自己翻身上位,此人年轻得很,不到双十年华,毛都没长齐,是个生蛋子。”
刘进忠眉头一皱,鄙视的看着张大旗,心道:“毛都没长齐就把你的龙泉山占了,那你算什么?”嘴上却说:“这么年轻,想必不过是赵括之流,但是主将不足畏,他手底下的兵却是实打实的。你说他有五万人,必是假话,到底有多少?你给我踏踏实实的说。”
张大旗想了想,犹豫道:“这个,小的估计,至少也得有近万人。”
刘进忠一听,长舒了一口气,晒然道:“近万人?就高估一点,算他一万五千人,那又如何,本督带来的儿郎足有一万,抵他一万五千绰绰有余,明军战力如何你我都清楚,是不是这个理?”
张大旗媚笑道:“当然,当然,我大西军个个都是勇猛善战之兵,明军羸弱,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刘进忠笑笑又道:“何况安西王带有禁军十六营的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此鼎盛军容,何异于狮子博兔,定能一战而胜,不管那王欢是谁的儿子,都难逃一死!哈哈哈!”
张大旗闻声惊喜不已,颤声问道:“安,安西王也要来?那可太好了,没的说,有将军您和安西王在此坐镇,别说收复区区龙泉山,就算打去重庆也易如反掌啊。”
刘进忠笑一笑,却没有接话,打去重庆?脑子秀逗了吗?那得花多少时间?大清何洛会大人昨天已经快马遣人秘密送来消息,汉中的贺珍已经降了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得到这消息大喜过望,特的派出肃亲王豪格领平西王吴三桂等率满汉大军由北京出发,兵进陕西,不日即可到得汉中,要求刘进忠赶快布置,待得清军入川,在后面放上一把火,让张献忠腹背受敌,灭亡在两面夹击之下。这等大事,怎么能耽搁?
不过估算下,张献忠多半也得到了汉中投降大清的消息,只要他没傻,同样也能判断出清廷紧跟就就要对付他了,这时候再与明军开战殊为不智,安西王特地赶来,一定是带着速战速决的意图,将明军赶回去了事,毕竟北边的威胁更大,需要李定国这等悍将去助阵的。
刘进忠一边想,一边将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群山,心中又浮起一丝忧虑,占着龙泉山的明军死不下山,打的什么主意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不下来,李定国就一定不会走,就这么干耗着不是事儿,耽误了时间,说不定清军都打进成都了这边的事还没了结,那自己这个投名状的功劳就要大打折扣了。
明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山来呢?莫非真的就为了占个山寨?
刘进忠在费着心思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龙泉山顶的山城中,王欢也站在城墙上,极目远望山脚下平原上的射洪城。
龙泉山城,原是南宋四川抗击蒙古铁蹄三线百城之一,建在龙泉山之巅,高不可攀,扼守龙泉山隘口,地势极为关键,易守难攻,占了此处,就等于打开了东进西去的路口,由此向西,广袤平坦的成都平原一览无余,可长驱直入而无险可挡。
“果然是一座险要去处,张献忠的人也有废物点心,这么轻易的就让咱们得手,大西国之弊可见一斑。”王欢有感而发,随意冲身边的人说道。
“险要是险要,可是大人,咱们就这么守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啊。”祖边有些不满的说道:“守着这山,成都也在数百里之外,咱们碰不到张献忠一根毛,他还在乐呵着呢。”
李廷玉嗔目责备他:“说什么呢?大人自有深虑,你懂什么?一边待着去。”
祖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廷玉,洪泽湖上的影响在他心中种下了根,听李廷玉发话,祖边闭上嘴不做声了。
王欢也不生气,笑一笑道:“怎么?沉不住气了?我告诉你们,咱们还得在这山上待上好一段日子,你们可得做好思想准备。”
这下李廷玉也不淡定了,吃惊的看着王欢道:“待上好一段日子?大人,你出兵时不是说我们在这边,得做好牵制,放着潼川州的敌军向北增援保宁府,为马新田制造机会吗?莫非守在山上就能牵制?”
王欢意味深长微笑着,用一根手指指节敲打着条石城墙的墙头:“对的,我们守在这里,就是最大的牵制。”
“你们还不知道,就在两天前,陈相有飞讯送到,汉中贺珍已经降了鞑子,入川的大门已经敞开,鞑子大军随时可以顺汉中道打进四川来,张献忠的心思,现在恐怕已经没有放在我们身上了。”
“但他还是派来了李定国,为什么?就是因为李定国最能打,为了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我们,他派来了四大义子中极为善战的安西王,击败我们以后,然后李定国顺势从保宁府北上,支援张献忠主力,顺道还能收拾掉马新田,如此布局,非常明智。”
“可惜啊,他漏算了两件事,一是他不知道刘进忠已经叛变,投靠了鞑子,只要解决掉我们,刘进忠就能跟在李定国后面一起北上,到时候在献贼与鞑子战斗最为关键的时刻,刘进忠从背后给献贼致命一击,就像鞑子当年在一片石对李自成做的那样,将献贼大军一举击溃,刘进忠的算盘打得也很响亮啊。”
“第二件事,献贼算错了我们。”王欢凝视远方的眼神中精芒闪闪,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气,仿佛目光所指,无人能挡一般:“他派李定国来,妄想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我消灭在这里,他哪里知道,夔州军不是普通的明军,我王欢也不是一般的大明将领,这一着,是他这一生必定后悔的败着!”
“鞑子势大,献贼虽凶狠,却依然不会是鞑子的对手,必败无疑。”
“我们守在这里,牢牢的拴住李定国和刘进忠,等到献贼在北边吃了大亏的时候,再以雷霆之势,全歼此二人,然后会师西进,占领成都全境,十五天内奔袭剑阁,支援已在和鞑子苦战的马新田,稳住局面,再图后续。”
李廷玉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拐拐,王欢不说,谁也猜不透啊。
大家都是宿将,脑子里一回味,立刻明白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所在,李廷玉思维转得最快,立刻应道:“大人这计谋,的确犀利,算准了献贼、李定国、刘进忠和鞑子的盘算动向,计上加计,厉害非常。只是,有几个紧要的问题啊。”
他还未说完,王欢就转身摆手,脸色一片严肃,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沉声道:“不错,将军说得很对,我的谋算如果全部成真,也得有实力去做才行,首先,我们要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击败李定国和刘进忠,将他们近三万人消灭在这龙泉山下,肃清成都境内的献贼残余,然后千里奔袭,驰援剑阁!”
“其次,还得看马新田的啊。”王欢神色一沉,抬头看天:“他同样要在献贼与鞑子胶着大战的时刻,闪电般的击溃****利,攻下剑阁,否则,我说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无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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