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四打了一个哆嗦,脸上现出后怕的神情:“这寨中没有大夫,倒是有一群官军,俺没死在黄皮子手上,却差点在这帮官军手上丧命。
“官军害你,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关大哥看来甚有威望,摆摆手就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吴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声音低了下去:“你每在天子脚下,不知道外面官兵的凶狠。如今这世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那些官军本来是被派出来捉妖的,可是妖怪如此凶狠,这些官兵哪里敢去送死,只好寻俺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晦气。那宅子本来遭了妖祸,死了两成的人丁,这帮官兵索性把剩下的活口尽数杀了,财物劫掠一空,都推在妖怪头上,俺这过路的商贾,身上又携带了银两,碰到这些灾星,哪里还有活路。”
“俺本来已经闭目待死,谁料就在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官军一阵大呼小叫,好奇之下睁开眼睛,就看到那群官军大喊大叫,四散奔逃,而要杀我的那名兵士已经弃了腰刀,抱头鼠窜,不顾而去。”
“俺游目四顾,就看到对面的树林里,窜出一条巨大无比的白蛇,体长怕不有数十丈,身躯有井口那么粗,双目如电,像风一样飞扑而来,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软倒在地,心想这下必死无疑了。”
“谁料那白蛇看也不看我,直接奔向那群官兵。那些兵士腿脚虽快,又哪里比得过这不知修炼多少年的妖物,不过片刻就葬身蛇口,留下一地血肉。”
“当时我已经毒气攻心,浑身麻木,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说什么:水姨娘,这人中了赖山黄的毒,恐怕快不行了。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躺在一张竹床上,床边站着一名婢女模样的男人,见我醒来,这婢女急忙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领着一个十来岁的男童走进房来。”
“当时我虽然清醒,却还口不能言,只见那妇人看了我一眼,对那男童道:小鱼儿,这人的毒已经解了,时间紧迫,罗侯的爪牙随时会找到这里,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俺虽然听得懵懂,却也知道是那男童救了自己,当时就想起来给他见礼,只是身上惫懒,行动不得。那妇人瞧了俺一眼,又跟那男娃子说了句什么,俺也没听清,昏昏沉沉地就睡过去了。”
“等俺再醒来的时候,那妇人、男娃和婢女都不见了,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头,出门看时,却原来还在之前的村寨里,只是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人了。当时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这条手臂再也不能回复,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村子里头起来一座大坟,前面立了一块牌位,写着许多人名。我心想必是那妇人跟男童埋葬了这一村老小,原想着再找找他们,好歹谢过人家救命之恩,只是久等不见人影,心里也害怕再遇到妖物,又怕官军再来,于是就离开那里,一路抄捷径返回京城。”
吴四这一番讲述下来,场中寂然无声,众人既是惊诧,又有些兔死狐悲之叹,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生在天子脚下,皇城根里,不用遭受这般厄运。
吴四又对那关大哥拱拱手:“老吴这番回来,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也不离开京城,反正家里还有些积蓄,城外还有些田地,日子大可过得,何必去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奉劝各位街坊一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往后要出门的,可得多加小心哪”
他说这番感慨的时候,语出至诚,更是心有余悸,浑然不知楼下大堂内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一名身穿灰衣、头带斗笠的少女,正留神倾听,把他的话语尽数收入耳中。这灰衣少女身量颇高,崖岸自守,气度沉雄,本来茶馆中客人甚多,许多独自来饮酒喝茶的街坊都是几人拼成一桌,唯独她一人占了一张桌子,却无人敢上去搭伙,隐然有鹤立鸡群之意。
听罢吴老四的经历,这人默然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丢下一串铜钱,径自出门去了。自然有那当值的小二过来收账,顺便打扫桌子。
灰衣少女出门往东疾行,连着穿过几条街道,行至一处僻静的小巷。小巷的一侧是一道围墙,里面似是一座大宅的后园,远远地可以闻到园中传来梅花的味道,芳香扑鼻。
灰衣少女就在围墙外面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伫立在那,隔着围墙上的雕栏,凝视着园中的情形。过了半晌,她才深吸口气,只见人影一晃,她已经出现在围墙里面,却不知是怎生进去的。
园中一片凤疏清冷,唯有满地梅花寥落。那灰衣少女落足在花丛边,随手摘了一朵盛放的梅花,递到自己的面前,鼻翼微抽,似是在品尝花香的味道。良久以后,才听到她一声悠长的叹息,有无尽凤索凄凉之意。
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却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双手各拎着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到园中,见到突然多了一个生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灰衣少女闻声回头,对那老者微微躬身:“秦伯,别来无恙”她说话的时候,随手摘下斗笠,路出一脸苍白坚毅的神情,正是满身风尘的凤渏墨。
秦伯吃惊地看着凤渏墨,时隔四年再见,他几乎没有认出对方来。凤渏墨的面貌只是成熟了几分,留下些岁月的印记,倒没有大变,然而满面风霜,神情气质都与当年截然不同,简直就似换了个人。
他端详了半晌,这才确认来人,惊诧地说道:“凤姐儿,原来是你”说话间随手放下水桶,朝对方走近了几步。凤渏墨任由秦伯走到自己身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故人。岁月如刀,早已在这位老者脸上刻下道道伤痕,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勇武豪迈,真正是垂垂老矣。回想起当年旧事,仍历历在目如同昨日,凤渏墨心中也涌起一阵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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