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子怒目撞上了嘴多舌快的李秋生,鼻吼里散发出一丝干涩的冷哼,好像是有意无意的说道。
“你小子就是最能造事的饿死鬼了,你不嫌丢人显眼,我还嫌你这个没头没脑的鬼东西呢?你不出声没人把你当成哑吧,一边去,呆着。”
李秋生又侧目瞧上董老爷子一眼,冷冷地哼道。“老爷子,你就别拿你那一套烦人的礼节来束缚我了。人家雷老爷都不计较这个了,你还在计较什么呢?我又没多吃多拿你的那一份,你怕什么呢?”说罢,又像一个负气的牛牯,直冲冲的忤在那里了。
董老爷子扭头顶撞道,“小子,爷少得理会你这个恼人的瘪三。进了这雷府你总得讲些规矩吧,别在人家面前丢人现眼了。虽说这雷虎是我多年失散的结义兄弟,到底咱们是靠在别人家下,多少还是得约束些的。若是让人家笑话咱了,那才是活该的倒霉运,咱的一世英名也就斯文扫地了。”
李秋生忽然长叹道,“哎哟,老爷子越说越严重了,看来是我李秋生这张嘴得关闭了。不然呢话多失口真丢了董老爷子的老脸,我可是赔不起你这英雄大名的。”说毕,再也顾不得人家雷老爷的脸面上是冷的还是热的?就这样无法无天地丢下了这一句。
那雷虎转身听得董老爷子和李秋生就这样肆无弹忌的在自己面前计较起来,赶紧哈哈一笑道。“老哥啊,你也别急了。年轻人嘛总是爱争强好胜的,就像当初咱们那一帮兄弟一样,那个不是囔着要争个高低输赢啊。你就忍忍性子,由着这个小子瞎闹一程吧,兄弟我当然是不计较这些的。”
“老渣子,这那成啊,若是放纵了这小子还不知道要闹到那个时候去呢。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这是在躲灾逃亡又不是在走街串巷攀亲戚。凡事总得小心计较些才好,若是捅出搂子来了,那可是引火烧身的坏事啊。到时连累了兄弟家下的老小,那可是遭罪的大孽啊,你叫当哥的这心往那里安生去啊。”董老爷子还是显得一脸惶恐的说道,好像是说给雷虎听的,但更像是刻意说给李秋生这小子听的。
三人正说话间,雷府的丫环待女已摆上了一桌热气滕滕的饭菜。雷虎一声叫喊就把董老爷子和李秋生迎入了座席中,雷虎先向董老爷子斟满了一杯子酒,又向李秋生面前的酒杯倒了下去,然后才斟满自己面前的酒杯举杯说道,“小弟谨以此薄酒款待两位,愿大哥不要嫌弃小弟的盛情,凉了小弟热情款待大哥的心意。”
“当然不会这样了,他乡遇故知那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大哥又怎么可能轻拂了小弟的心意啊。大哥一定如小弟所愿意,咱们兄弟今晚不醉不休,万事休绕心上,只论兄弟情谊。”董老爷子接着雷虎的话荐说道,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拘谨和尴尬。
这时,一旁的李秋生早已撸开了袖子,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地喝起酒吃起肉来。那一副狗熊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十年没有吃过浑腥的小乞丐,今天突然获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样。
雷虎和董老爷子相视一笑,便又推杯换盏开来,再不管一旁自顾自吃的李秋生了。
二更时分,一场酒席下来三人已是喝得醉眼蒙胧,移形换影。
董老爷子斜眼看看时候已晚,便起身洋装推托一翻。丢下酒席中洋洋自得的雷虎,拉着李秋生晕晕萼萼的往外就走。
雷虎见势急忙出声叫道,“哥啊,你这是怎么了,就小弟家这几杯薄酒也能把你老颧醉?你当年的烈酒雄风都跑那去了,真是让兄弟大感意外呀。”
董老爷子摇晃着脑袋翻回头,晕呼呼的打岔道。“兄弟啊,你就别笑话哥了,哥这几年过得挺闷的。这酒也少喝了,人也少交往了,旧时的事啊快都丢到脑后勺忘得一干二净去了。这酒量自然不及兄弟的好呢,咱俩还是寻个去处好好的睡他一觉为妙。还有啊,这小子的事也是不可大意的。万一走漏了风声,雷府不就惹祸上身了吗?”
雷虎听罢又是一声大笑,随后也跟着说道。“哥啊,你忘了?这是兄弟的府上啊,还用得着你去寻个好去处睡一觉吗?既然如此,好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兄弟一声吩咐下去,你只管跟着府上的这些下人丫环下去,她们自然会伺候哥俩的一切洗刷更衣就寐的事宜。有什么不妥的,只要哥别在意就好。”
董老爷子顿时一拍脑袋,呵然大叫道。“啊,是阿,你看哥这记性,酒一入肚脑袋就发晕了。连已入了兄弟的府上,这事差点都忘记了。若不是兄弟提醒哥在这府上就要闹出笑话了,你看哥这猴儿样,看来真是入不得富贵荣华之地,到头来还是让兄弟看着笑话呢。”
刚好李秋生在一旁吹嘘道,“雷老爷,老爷就这毛病不好。一入富贵之地便是晕头转向不辩东西南北,连你给的好处都忘乎所以了。那像我啊,这头精脑灵的,连打一个响隔咱都能分辩出是非好坏来。”说着,又冷眼瞧上董老爷子一眼,似是看热闹的人儿一般。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雷虎登时丢下董老爷子,瞪眼瞅着李秋生这小子满嘴糊言乱语,有些恨意难收的说道。“李公子,你也醉了,就不要倒说咱哥的坏话了。咱哥好说歹说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才这样陪着你逃亡的。要不谁愿意寒冬腊月天的,温柔乡里不上却忍饥挨饿在外面流浪呢?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秋生略略一笑,带着几分酒汽调侃道。“雷老爷说的是,那我倒要感激这个董老爷子了。若不是他陪我一起逃亡,你们兄弟不也是不能团聚一面的吗?说到底看来还是我李秋生的功劳大些,让你们失散了几十年的兄弟终于团聚了。”
董老爷子似是有些不耐烦的叽哩嘎啦说道,“小子,你就甭耍嘴皮子了。走,咱们梳洗一翻,睡个好觉去。”
说罢,手一拉,搭起李秋生的手宛就踌步而走。
岁月似乎真是把双刃剑,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董老爷了也不例子外,毕竟是岁数上了年纪的人了。一粘着床边就打起了捍雷似的鼻罕之声,响彻环宇。还好李秋生不与他同床共寐,否则这一老一少说不定三更半夜了,还来一个楚汉相争的河界呢。
这一入梦,董老爷子晃忽中就好像穿越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往事中。那些遥远的记忆片段像潮水一般涌来,慢慢展现在他紧皱的脸庞上。他惊悚地颤抖了几下脸上绷紧的老脸皮
,鼻孔里挤出一些急促的呼吸,嘴巴里唧唧喳喳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吱语声。
看似这梦里的光景,一定是让董老爷子又回忆起了那一幕让人揪心的画面。
十几年前,在一场拼死抵抗异邦侵略的战争中。身为带队官长的董老爷子,为了保全我军仅剩的一座山头,带着最后剩下的十几位兄弟与敌酋展开了拼死的血战。
情况万分危急之下,一个脸上带伤的黑髯大汉拱手向董老爷子说道。“大哥,你看异邦的大队人马又要冲上来了。咱们队里就只剩下兄弟十几个了,你看怎么办吧?是战?是守?还是逃,你得拿个主意啊。”
说毕,黑髯大汉又睥睨地回头看了身后披伤挂彩的众人一眼,然后又目光犀利地瞄上了缓缓而来的敌酋。
沉默半晌,终是无人应答。众士卒只得一齐跪向董老爷子,各自纷纷出声说道。
“董老大,你就说句话吧。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别再顾虑了。再拖延一会敌酋攻上来,咱们谁也逃不了。”
“董老大,求求你了,你就发句话吧,是生是死全凭你做主。咱兄弟决不做孬种,就是死也拼得敌酋一身臊。”
“董老大,咱们能挨到现在也算是尽忠报国了。若是你再能给弟兄们留个活口的,也算是你的恩德了!”
“董老大,你快点决定吧,别在犹豫了。这时你撤了,就算王爷能活着回来,也不会责怪你的。”
“对,董老大,咱们撤吧!求求你了。”
“你就给那些远在家中等待亲人归来的孩子,留下个好父亲吧!你就给那些还在家里苦熬耕作的妇女,留下个好丈夫吧!你就给咱们的山月国,留下几个有点骨气和杀气的士兵吧!全算是你给她们积累的阴德了。”
众人的请辞和众说纷纭,一时又让那时的董老爷子犹豫起来。撤吧,自己带队拼死挣得的地盘就这样眼睁睁地拱手送给敌国了,死去的兄弟们的血也白流了。不撤吧,敌国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前无粮草,后无援兵,再这样死拼下去就得全军覆灭,一个不留。
“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难啊,董老爷子那时也不禁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衰叹。
突然他拨出长剑,站在一个凸出的石墩上挥剑吼道。“不是做兄弟的不肯撤,只是为国为家身不由已。不怕死的跟我往前冲,顾念家中老小妻儿的往后撤。咱们自此两不相干,各自安生。”说罢,长剑一挥就直接往阵前冲上来的敌酋迎了上去,再不看身后的伤兵残卒一眼。
霎时,众人足足犹豫了一下,就像获得了赤令的死囚一样,各自挑选着自己的脚下之道分两头冲去。
一翻血战,一部分留下来的人居然又和董老爷子拼死占稳了阵脚,那些进攻的敌酋狼狈逃去。
又挨过了难熬的三天,后援的大队人马还是迟迟没有肖息。
绝望的压抑让人窒息,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那些经过再一次拼死搏杀剩下的兵卒,这时又慢慢围上了那时带队的董老爷子。
虽然彼此沉默无语,但是沉重的呼吸和憔灼的眼光,早已传递和出卖了彼此此刻心里最强烈的渴求和希望。
那时的董老爷子又一次无声地垂下了他那高昂头颅,泪水和汉水一并浸湿了他的眼睛。
对面敌国的军队还在洋洋自得地窥视着对手垂死挣扎悲衰,张扬地望着这些即将垂手可得的大片土地,他们发出了最凌厉而张狂的嘲笑,像山洪瀑发一样吞噬着对手这一方的抗争。
而对手久盼援军不至的绝望,又一次掠过他们和这些残兵剩卒的心头,成为他们绝命的釜底抽薪。
当中又有人出来向那时的董老爷子进言说道,“董老大,咱们虽然誓死追随你保家卫国,可是援军不至就算咱们全拼完了,也落得个守土失责背弃国人的罪名。看来啊,咱们是得考虑后事了。”
这话题一打开,说话的人就多了。仅此剩下的十几号人物再一次涌了过来,围拢在董老爷子的身旁,听候最后的指令。
一个身子干瘦的小子说道“大哥,你也看到了。兄弟们跟着你的心也尽到责任了,你就别再固执已见,还是带着兄弟们撤吧。其他的,等咱们撤下来生还时再多说了。”
“嗯,董老大,大伙都称你做大哥了,难道你还要让兄弟们白白去送死吗?你就不能给兄弟们留一条生路吗?兄弟们大多都是有家有室有妻儿的人了,算了吧,你不撤,咱们撤。”当中又有人气愤的说道。
“是啊,大哥,不是咱们不仁不义呐,是后无援军前无生路的罪过啊。何必一定要兄弟们陪你送命呢?你就不能为兄弟们想一想吗?尽忠,尽忠,这会儿咱们都尽忠了。”一个带伤面目全非的兵卒渡上来说道。
一时间,众人附和道。“兄弟们,董老大再不走,咱们就走了,白白在这里送了性命屈憋啊。”
“咱们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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