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是清楚的,经此一事,高太后元气必然大伤。
宫外没了高家,没了张清,她虽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也差不了多少。
朝堂上剩下的那些个人,能够构成威胁的,虽然也有几个,只是朝堂中还有卫国公等人在,总之今次,他是事成了。
故而寿康宫派人来的时候,他冷着脸,想打发李良把人回了。
还是李良低声犹豫着劝了他两句,他才扬声叫住了李良。
李良说的是不错的,高太后再如何不济,终归养了他十二年,在外人的眼中看来,生恩不及养恩大,他该对高太后恭谨勤孝才对。
他不愿真的落得个不仁不孝的名声,更不愿,为了高太后。
他们“母子”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
于是他起了身来,踩着一地的夜色,往寿康宫中去见了高太后。
高太后朝服未曾换下,连沉重的头面都不曾卸去。
见到元邑时,她不知是怒极,还是如何,竟含笑叫了他一声。
元邑好似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从前见她是恭恭敬敬的,今夜……
今夜的他,是个真正的帝王,周身是龙气环伺,衬的他整个人高贵不凡。
高太后因他的模样惊讶了须臾,只是面上却不露:“皇帝是个有本事的,孤一向知道,只是到底错算了你,没料到,你除了有本事,还有这样的铁血手腕。”
“您谬赞了。”元邑连礼都没见,撩了下摆径直就落了座,一侧目斜眼看过去,“这些,都是您教给朕的。”
他只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却包含厌恶。
高太后扶了扶鬓边:“你应该恨我的,应该恨透了我的,如果不是我,你会在徐氏身边恣意的长大,如果没有我,你会从先帝手中接过一个锦绣河山。”她一面说,一面呵了一声,“可你说得也是对的,若没有我,又哪里有你的今天?”
她眼底闪过冰冷:“徐氏能教你什么?她只会教的你懦弱无争,而这些,都不是为君者该有的——孤,全是为了你好!”
“为了朕好?”元邑嘲弄着,“七岁那年,你强硬的从徐娘娘身边把朕带走,从那之后,父皇的音容笑貌,便大多只存在朕的记忆之中。十岁那年,朕挽弓伤了手,太医说是万幸,再深一些,就要伤着手筋,若真伤着了,这双手,从此就废了,那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骂朕没用,罚了三天不许吃饭,叫朕跪在小佛堂里,闭门思过。十二岁时,朕高烧昏迷,三日未醒——太后,还记得这件事吗?”
高太后的双瞳之中震惊闪过:“你……你怎么会……”
“朕怎么会记得这件事是吗?”元邑勾了勾唇,“那日在朕的床前,你问太医,会不会烧糊涂了,人就不中用了。后来太医走了,春喜在殿内陪着你,你们主仆二人,又说过些什么,要朕帮太后好好回忆一番吗?”
高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顿。
原来,他那时,根本就醒着。
那年他十二,染了恶疾,三日间反反复复,一直没能彻底的退烧。
她的确有些慌了神,生怕他就算好起来,也要烧糊涂了,若然那般,她那几年的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她以为他在昏睡中,在他的病榻之前,才会那样放心的同春喜说那些话……
她担心了先帝为什么不来看一看,也担心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会不会付诸东流,甚至说过,若他因此丧了命,又或是从此不中用了,该怎么利用这次的事情,陷害徐氏……她的日子过得不好,凭什么徐氏能够春风得意呢?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在那一天的夜里,已经悠悠转醒,却没出过声儿,就那样静静的听着,而在醒来之后,对那夜听到的那些话,他竟能装作全然不知,表现的那么好,好到连她都被蒙在鼓里。
高太后后背一僵:“你那时小小年纪,居然能老成至此。”
“若不然呢?”元邑嗤的一声,“朕但凡表露出一二,只怕早就命丧太后之手,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冲高太后摇着头:“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多年了。从很小的时候,朕就一直在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你再也不能那样盛气凌人,再也不能趾高气昂的教训朕。朕知道,太后的眼里,高家人都愚不可及,可那到底是高家,仍旧是你最重视的母家。”
高太后凤眸一眯:“所以你牟足了劲儿算计高家,要高氏一族身败名裂,就是为了报复孤?”
“难不成,朕还要叫高氏一门荣耀,久立朝堂不衰吗?”
元邑将不屑二字写满了眼中和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其实太后也该知足了,至少,中宫之位,现在是高令仪的。”
“所有的这些事,她都不知情。”高太后这话接的很快。
她想起来了。
集英大宴之上,高家被定罪之前,令仪是站了出来,请皇帝还高家一个公道的。
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高家照旧获了罪,没人能够从皇帝的这场雷霆之威中全身而退。
她当众被驳了面子,成了后妃和宗亲之间的笑话。
高太后不禁想起董善瑶来。
那个好像一直都唯唯诺诺的董善瑶……
她在的时候,好像不管做错了什么,元邑都从不曾在人前落她的面子。
她合了合眼:“算了,你做了这样周详的安排,就是再也不怕我会翻身,我如今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我越是替令仪解释,你只会越觉得她罪不可恕。连高家,我都没护住,又哪里缺一个她呢。”
元邑皱着眉头,眯了眯眼:“你会对高家愧疚,对高令仪愧疚,可是十二年来,却从没有一日,是对朕感到过愧疚的,是吗?”
“你……”高太后随着他的话拧了眉,“要怪,就怪你生在皇室中,长在徐氏手上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