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朝着侍从吩咐道:“退下。”,见侍从皆已退去遂问道:“这会只有你我二人,仲华尽管讲来?”
帐内炭火旁,刘秀静待邓禹说话。
“文叔有何志?”邓禹开口便问道。
望着炭火对面坐着邓禹,刘秀一时不知何以对答,更不知这位少时故友究竟何意,思量了一会,遂试探道:“为臣者当以忠君报国为己任,别无他想。”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文叔少时之愿已了了,我便告辞了。”邓禹站起施礼后转身欲走。
刘秀匆忙起身挡在邓禹身前:“仲华之计策尚未说一字,为何又要走?”
“文叔平生志向已了,我无计策可献。”邓禹道。
“此乃何意?初到河北,如今尚无根基之地,何谈志向已了?还望仲华助我平定河北,等凯旋班师之日,我便向陛下为你请功,如此你我便可同为朝廷效力,封侯拜将、娇妻相伴岂不美哉?”刘秀说罢举起右手扶在邓禹肩上,眼里流露出恳请。
邓禹细细打量刘秀遂笑道:“文叔志向果真如此?”
刘秀大笑:“高官厚禄、楼阁大院、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舞女歌技、雅乐美酒、仆从亲随、前呼后拥,人生之享福无过于此,夫复何求?”话音落,突然收敛笑容、神情严肃:“仲华难道无意如此神仙般的日子?”
邓禹会心一笑:“数日来我未曾多说一言,只是因不知是否妥当,今见文叔如此一说我便放心了。”说罢又坐在了炭火旁。
刘秀又是坐在了邓禹对面。
“诸路义军亡命天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了天下而过上文叔所说那般日子。”邓禹望着炭火:“火势一旦旺盛到了顶点也即是木炭燃尽之时,如今冬天才刚刚开始,不知刘玄还有多少木炭储备?可否熬过这个寒冬不?即便熬过了今冬,以后无数个冰天雪地是否依然运转自如?日月更替,四季轮回,一旦坐到这个位子便没了自在日子,更休说过神仙般的日子。”
刘秀很是不解:“既然苦不堪言,为何世人却舍生忘死去争夺权势?”
邓禹与刘秀四目对视:“寒夜、大雪、荒地,兵卒在外守卫,而文叔却坐在帷帐内,围在炭火旁,案几上摆着热茶,榻上放着棉被,有一得必有一舍,有一舍必有一得。。”
刘秀望着即将熄灭的炭火,却不再往里面放木炭,随其自生自灭。
邓禹接着道:“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
刘秀端起茶杯一喝而尽,拿着茶杯把玩,曾经不问世事,只管着自己那片田地。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秋忙冬眠,过得也是红红火火,逍遥自在,悠闲惬意。自从起兵以来,兄故弟亡,姐死妹离,远亲近邻也是难以再见。如今是舍弃故土,流浪异乡,整日奔波,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有归路么?能回到从前么?迈出步子的那一天起便已没了退路,人自出生便只能前进却不能后退,每行一程便有一分叉口,路子千万条,一旦进入其中一条便必须走下下去,他人可以为你指点,但是抉择只能靠自己。活着走到下一分叉口,有人已倒在中途,新的分叉口或许会遇到从别的路子走来的人,或许有仇敌,或许有亲友,或许……,至于自己何时会倒下,也许只有天知道。
刘秀放下茶杯:“仲华良策莫非是劝我归隐山林,躬耕田园?”
邓禹道:“果真如此,我便不会出岛来此,农家、山野来一个不多,走一个不少,何须再劝文叔种地、砍柴。”
“仲华之意是大舍大得了?”刘秀望着熄灭的炭火并用木棍捣鼓着,上有更始绿林,下有河北诸强,益州公孙述、凉州隗嚣、青徐赤眉皆称霸一方,而那些割据郡县的小势力就更是不计其数,而自己区区数百将士,且无寸土基业,立足保身尚且不能,岂敢谈舍得,更休说大舍大得。
邓禹起身走到行军地图前:“舍则失九族,得则取天下。”
刘秀惊得站起,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仲华是让我背叛更始另起炉灶?”说话间已来到了邓禹身边。
“文叔真无此意?还望实言相告。”邓禹倒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
“一旦起兵则消息将很快传到更始朝廷,身在新野的夫人、小妹等人必遭绿林宵小之辈凌辱,那个刘玄早就对夫人……”刘秀不在往下说,只觉得胸胀的难受,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新野阴府。
邓禹拔出佩剑插在地图上:“有大舍才有大得,立大得之志须有大舍之狠。”
刘秀望着图上所插宝剑,稍作思量遂道:“我倘若不要大得,是否便无需大舍?”
邓禹摇头轻叹:“文叔若自始至终就是在田间或许可以,而一旦踏入天下纷争则从此身不由己。就以此次来说,刘玄派你抚慰河北虽未给一兵一卒、一钱一粮,但是他却不会动阴府上下,相反还会多家善待,如此之举,一则大司马正在为其开疆扩土,二则日后再有出征,则诸将士便可无后顾之忧。而一旦天下大定则文叔这柄双刃剑非但无用,且还会伤主人,路途可想而知,倘若文叔遭难则阴府上下、刘家全族还指望谁人来庇护?”
邓禹说罢,从地图上拔出宝剑插入剑鞘:“河北平定之日便是利刃收鞘之时,倘若能高挂房梁那便是大幸,但是纵观历史,宝剑多是被放其主以烈火熔炼成水。当初若是伯升称帝,则绝无刘玄今日,可惜盖世英雄却被卑鄙小人轻易治罪处死,而今小人被颂为圣君明主,英雄却成为乱臣贼子,天理何在?成王败寇。纵然文叔大人大量,可绿林君臣绝不会放过伯升之弟,也就是你文叔。一旦外敌尽灭,则内斗便开始了,首先从威胁最大者开始下手,曾与当朝天子争皇位的人已被处死,而其胞弟尚在,且手握重兵实权,此刻君臣上下便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此人。到那时倘若交兵权、辞官爵而归隐山林田园避祸,则躲藏暗处的宵小便可取其命,微不足道的衙役亦可治其罪。”
刘秀沉思良久:“我当真无退路?”
邓禹摇头道:“令兄刘伯升因天子之位而遭杀身之祸,故而你脚下之路是不归路,进则可争天下,退则必灭九族。”
“我犹如江河里的小鱼存活尚难,如何与争锋于世?”刘秀望着地图,不知路在何方。
邓禹道:“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
刘秀道:“仲华细细道来。”虽如此说却是心不在焉,只将邓禹之语当做了戏言,就好比奴隶对衣不果体、食不果腹的五岁女儿说你是皇后命,以后穿最美的衣服,吃最好的饭食,这也是无望之时父母对孩子所能做的,只能是安慰罢了。
邓禹听出刘秀言不由衷,遂叹道:“文叔终是为情所困。”说罢便回到了炭火旁坐下并言道:“我便实言相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