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走来一群学生,手里高举着“还我河山”的条幅,嘴里高喊着“抗日救国”的口号,传单在空中飞舞,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犹如雷声一般滚滚而来,老百姓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随着东北局势的持续恶化,随着日本军队罪恶的铁蹄踏破了山海关,这样的游行也越来越频繁,声势越来越浩大。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大多数人压抑着胸中的不安和恐惧,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秩序。
就犹如郊外的周家大院里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一场婚礼,这是周家大少爷周瑞安的婚事,自然是要隆重而喜庆的,周太太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多年,距婚礼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周太太是忙前顾后的事事亲力亲为的张罗着。黄包车拉着周太太在泥石路上奔跑,后面跟着另一辆车,载着一个丫头和满满一车子的大包小包。
郊外的景色更是萧瑟,田里一片素白,只有荒草在寒风中来回摇摆,给四周增添了一些枯黄的色彩,几个寥落的小村庄间,竟矗立着一座颇有气势的灰瓦白墙的庄园,这庄园最为醒目的便是他门口的那一对半人高的门鼓和屋檐下那三对户对。
黄包车停在了漆的鲜亮的朱红大门前,在下人的搀扶下周太太缓步来到了大厅,周老爷正点燃了烟斗,吸了一口烟,笑着说道:“都忙完了吧?”他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喜气。
周太太坐下捶了捶腿,却轻轻叹了口气,皱皱眉说道:“差不多了,街上乱哄哄的,那些个学生又在游行了,咳,真是多事之秋。我猜瑞康也在那些人里头。”
“我早和你说要看着他点,现在时局那么乱,你还让他到处乱跑。”周老爷有些担心的怨起自己的太太来。
周太太见丈夫埋怨自己,不服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他那么大个人,难道你要我把他锁起来?当初也是你支持他去上大学的,现在学的那么野,你倒怪起我来了。”
周老爷摇头不说话,把自己埋在烟雾中,周太太想了想,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我早上去了一趟瑞蚨祥,买了些上好的料子,等梅家那丫头过了门,我给她好好做几件新衣裳。”
“唔”周老爷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们家瑞安这个样子,是委屈了这姑娘了。等她过了门,我们好好待她。”
周太太跟着点头道:“我听张媒婆说,这姑娘不但长得好,性子也温顺,就是家里穷了点。”
“最重要是性子好,穷一点没关系,我们家也不差她那份嫁妆,听说她祖上也是读书人吧。这样倒也不算太过悬殊。”周老爷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周太太端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杯,朝着杯子里吹了两口,接连喝了两口,才说道:“祖上有人中过举人,后来家道中落了,母亲早亡,父亲续娶了一房,又生了个丫头,这几年父亲得了痨病,治病花了不少钱,更是艰难了,就想早些把大丫头给嫁了。听媒人说,那姑娘还通文墨,能写能画,很是适合我们家瑞安。”
听到这周老爷颇为满意,微笑道:“这样极好,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将来两人在一起写写画画,自然能培养出感情来。”
“是啊!”周太太嘴角显出一个笑容,但又很快被担忧的神情取代了,叹道:“我们瑞安命苦,身上不好,我一直担心他的婚事,名门世家自然是不会把千金嫁给我们瑞安的,小门小户不识字不懂礼的我们也看不上,模样不好的,以我们家瑞安的才情,他肯定是不喜欢的,所以张媒婆说了这个梅家丫头是最佳人选。我的心里啊,总算是有了着落了,等她过了门,就一切妥当了。”
周老爷笑着点点头,提醒道:“还有瑞康呢。”
说到自己的小儿子周瑞康,周太太的脸上现出了骄傲得意的神情,笑的更是灿烂,说道:“我们家瑞康不用愁,这门槛都快被媒婆门踩塌了,已经好几家问过我,我们慢慢挑就是了。”顿了顿,眉头又轻轻蹙起说道:“不过,这孩子念了大学后,成日里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革命解放的挂在嘴上,我的确有点担心呢。”
周老爷并不担心,他觉得儿子的那些言论不过是学校里宣传的书本理论罢了,说说也而已的,现实中还是要遵循古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并没有接周太太的话,而是吐了口烟,笑道:“瑞康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对了,上次到我们家来玩的程家兄妹,那个妹妹叫什么琪的,好像很喜欢我们家瑞康。”
周太太有些打趣的斜睨了一眼丈夫,微笑道:“叫程嘉祺,是啊,那丫头跟在我们家瑞康身后跑来跑去的,模样长得倒是很好,也大方,家世也不错,是个理想的人选。等办完了瑞安的婚事,我就去摸摸瑞康的心意,如果他也有心,我们就去程家提亲,这样岂不两全其美?他也不会说我们父母专制包办什么的了。”
周老爷欢喜的笑了两声,很是满意妻子的这个打算。笑声未落,从门口健步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身材挺拔,神采俊逸,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书本,一进门就大声说道:“大哥的婚事真的就这么定了?”
周太太一见到他,脸上就露出欣赏和满意的笑容,温柔的笑道:“是啊。”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周瑞康,她是无比的安慰骄傲,他太出类拔萃了,正因为有了这个儿子,周家二老才能从大儿子周瑞安的不幸中找到些安慰。
周瑞康似乎有些生气的将书本扔在了桌子上,说道:“爹,娘,你们的思想太封建,太落后了,恋爱婚姻应该是自由选择的,你们有没有问过那个姑娘是否愿意呢?大哥是否愿意呢?他俩连面都没见过,就要结婚,相守一辈子,万一他俩合不来,那么他们这一辈子是要多痛苦呢?”
周太太有些不解儿子的气从何来,说道:“瑞康,那姑娘家自然是和那姑娘商量过的,所以才接受了我们的聘,你大哥,如果不是你整天给他鼓捣那些新潮思想,他也不会反对的。你已经把你大哥搞得晕头转向了,瑞康,拜托你,这个婚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你就别再瞎搅和了。”
周瑞康不管母亲的的话,语速很快的说道:“我昨晚上才和大哥说起这事,他是很担心未来的。那姑娘知不知道大哥的情况?如果不知道,那结婚后她反悔了,这个婚姻要怎么维持下去?”
周太太还要说,周老爷用烟杆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正色说道:“瑞康,你的那些新潮思想在学校里演讲就行了,我们是封建,是落后,你大哥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要找一门好亲事是多么的困难。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你就别在这捣乱了。”
瑞康上前两步说道:“就是因为大哥的情形我才更担心,现在这个姑娘并没见到大哥,万一成亲以后她知道了大哥的真实情形,她后悔了,那要怎么办?我总觉得在这之前得让那姑娘清楚明白的知道大哥的情况,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嫁。这样才公平啊。”他的样子很激动,像似要在家里闹革命的架势。
周太太被他叽叽呱呱吵的太阳穴发涨,烦恼的摇头道:“瑞康,你别这么不懂事。爹娘已经为了你大哥的亲事很心烦了。你就别瞎掺和了。”
周老爷也生气了,提高嗓门道:“我真是后悔让你去念什么大学,念的脑子里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也不为你大哥想想。那姑娘见了你大哥,还怎么会愿意嫁给他?”话一出口,周老爷立马打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周太太急忙白了他一眼。
但是周瑞康反应很快,马上抓住父亲的话脚说道:“你看,连你们自己都知道你们是在欺骗那个姑娘,这样的婚姻是残忍的,是不对的。”
“你说够了没有?”周老爷拍桌子站起来,拿着烟杆指着儿子,说道:“你现在给我滚回房去,我们不想听你说这些,给我出去。”
瑞康还想辩,周太太赶紧上前拉着他往门外走,嘴里说道:“瑞康,你先回房吧。别再激怒你爹了。”
瑞康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拿了课本,无可奈何的回房去了,剩下周家二老心烦意乱的摇头,原本充满喜悦的心中又开始担心起来,虽然他们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小儿子的这一顿疾风骤雨般的质问,还是让他们产生了一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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