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分期分批撤离?什么叫按照性别年龄区分?什么叫准许向感染者开枪?军令相比那些让老百姓看不明白,云山雾罩般的政令,最大的优点是够直白,收到者应该了解明白的信息绝对不会藏着掖着让人猜,所以,孙营长才会如此激动。
军令的内容无需赘述,总归一句话,特战营以及相关部队冒着生命危险救出的幸存者,终其一生,极可能只有在医疗隔离区渡过了,这还是比较好的说法,说白了,他们将作为研究丧尸病原体的医疗试验品,即便死后,尸体也不会交还给亲人,而是用于医疗解剖。至于进入疫区的解放军战士,离开疫区也同样需要反复检疫,避免有遗漏的感染者。
很明显,这是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来保全大部分人,偏偏这么做在逻辑上无可厚非,只是在道义上,极端冷血甚至可以说是残忍。
但是孙营长又能说什么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他很清楚病原体的传染性,也必须承认上级作出的抉择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准许向感染者开枪这句话还是深深刺痛了他。
董指导员可是孙营长的老搭档了,不客气点说,他俩相处的时间,比孙营长跟他媳妇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见老伙计神态太过激动,董指导掰开孙营长的手指,拿过平板,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先是倒吸了口气,也不在意平板碎裂的屏幕,飞快地输入了几句话,递到孙营长面前,暗哑着嗓子劝解道:“军令如山,上级把具体操作步骤都写清楚了,咱们只能执行。”
董指导打字的时间段里孙营长已经回过神,他哪能不指导老搭档的心思,挥手推开平板,掏出香烟与打火机,叼烟点火,连句话都没回,转身就走。
知道老搭档情绪不高,董指导还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提醒了一句:“打起精神来!”
孙营长没回头,回了个中指。
董指导苦笑着摇头,点下平板的确认键,连按了两下,屏幕破损的平板电脑才把回执发出去,只能摇头嘀咕着:“孙疯子,手劲还这么大。”正打算回指挥车上换一部平板,提示音传来,又是一条加急消息。
仅仅是扫了眼消息,董指导的眼睛已经瞪得溜圆,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忙向孙营长的方向追去!
“……必须要有清晰的射界,最好间距大于五十米,地势最高还要临近飞机跑道!有储水装置,空间够大,楼层够高,楼顶能停放直升飞机是必须要求!只能从这三栋楼中挑选一栋!”跨进平民休息的机库,孙营长还在和几位搭档商量如何选择防御地点,直到他站在平民百姓面前,才停止了交谈,也没用什么扩音器,保持跨立姿势站在那里,抿着嘴,看着这些百劫余生的老百姓不说话。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机库,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是沉甸甸的,这里多数人还不知道面前这个黝黑的军人姓什么,但是从他站在那里,始终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第一批直升飞机,一个半小时以后到达,妇女儿童优先撤离!”孙营长站了半天,终于憋出这一句话。
轰!人群顿时纷纷扰扰,早盼着这一刻了,撤离的时间终于确定了!当然,也有少数比较清醒的人暗自心中打鼓之,前不是推三阻四地说必须等检疫结果出来再撤离么?这样可以防止撤离过程中以及落地后丧尸化造成病毒传播的严重后果,怎么突然又让全部撤离了呢?而且,为什么不是按家庭亲缘关系撤离,而是按性别年龄分别撤离呢?
疑问归疑问,这时候出来唱反调,不是邪教也是被弄死的下场,能想到疑点的都是聪明人,谁也没大声说出来。
当然,暗地里的嘀咕,肯定难免。
胡春这样老于世故的中年油条同样察觉到事情蹊跷,在军民所有人都汇集到孙营长选定的办公楼,耐心等待撤离的时候,他拉上王晨,死皮赖脸地凑到曹宝泉身边,借着点烟的机会套几句话,想跟自己闺女一起撤离,哪怕晚点也成。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当着王晨的面,曹宝泉好歹还给胡春几分面子,几句软钉子顶了回来,还没等胡春继续软磨硬泡,骚动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天啊!那一片是什么东西!!!!!”
“好……好多丧尸!!!!!”
“赶紧开火啊!解放军赶紧啊!!”
“救命!我们完了!!”
人一上万,没边没沿,丧尸上万呢?
地狱重现。
地处平原地带,哈尔滨四周没几处山丘高地,随便建个百八十米的高楼都可以轻松瞭望天际线,松花江流域的洪水一旦漫开,随着水面的不断上涨,可供落脚的地方自然逐渐减少,诚然,丧尸是被病原体感染,大脑处于停滞状态,本身没什么智商可言,全凭小脑脊髓的生物本能活动,仅存的生物本能,也有水生陆生之别,离开水面前往陆地,就成了绝大多数还可以行走的丧尸,最基本的选择。
那条让指导员眼睛瞪大的加急消息,便与此有关,或许三五百丧尸,特战队还不放在眼里,卫星遥感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杂色斑块,三五万丧尸呢?三五十万丧尸呢?那必须认真对待!
居高临下,良好的视野也在无形中推高了人群的恐慌情绪,没办法,当无边无际的丧尸群蹒跚涌现,丝毫没有迟滞的推倒了围墙,翻滚过灌木,发出低沉却轻易钻入耳膜让人午夜噩梦的呻吟声,四面八方围拢向还没被水淹没的高地,任谁也无法保持冷静,要不是这些劫后余生的平民百姓经历了几次生死,当场吓死几个也都有可能。
先于蹒跚丧尸群到达的,是数不过来的小动物,相比受惊后可以到处找缝隙钻的老鼠,这些体积稍大些的猫猫狗狗,为了躲避洪水与丧尸群对活物的渴望,反而成了丧尸群的前驱,只是它们的小脑袋里根本意识不到,办公楼周围看似空旷的地面,也并不是安全无虞的。
或者说,即便它们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汽油味,那些蹒跚行走散发血腥与恶臭的身影,也足以让这些小家伙忽略汽油味代表的危险,不顾一切的冲向尚未被丧尸覆盖的区域。
任由这些猫狗在办公楼外四处乱窜并没有什么危险,办公楼一层的出入口已经被特战营找来的板材封死,除了会渗水之外,别说猫狗,一根手指头都塞不进来。
只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小动物身上会不会携带病原体,老鼠携带鼠疫可以照样活得滋润,中古世纪的人类染上,那可是毁种灭族的大事!万一真有那么一两只蹿进楼内,光是对平民造成的恐慌,就够特战营安抚一阵,所以孙营长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按下耳麦,只说了两个字。
点火。
照明弹打出,火光熊熊燃起!
大雨刚过,地面潮湿,对于特战营来讲却不是什么难题,这帮杀神点个火简直是大材小用,围绕着办公楼外三十至三十五米的区域随着孙营长的命令顿时火起,熊熊火光不但将这些小东西隔断在外,滚滚热浪也迟滞了丧尸群的前进脚步,即使不断有丧尸被同类拥挤着扑倒在火焰上,这种由汽油、添加剂、助燃剂引燃的火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人油的加入更加升腾。
只不过,焦臭的烤肉味实在让人闻之欲呕。
等到用于撤离的军用直升机到达哈飞办公楼附近,并不急于降落,而是按照特战营的引导指示,借着火光划定的攻击范围向距离过近的丧尸群倾泻机载火力。针对丧尸这种‘软目标’,武装直升机配备的都是火箭弹,固然没有空对地导弹看起来那么高大上,打击面以及打击效果却要强上几筹!
战争场面在电视里见过多次,王晨从没想过能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现在,他可以看个过瘾了,仅仅是四架直升飞机同时开火,办公楼周围如同陷入了血火地狱一般,除了一楼直接被各类板材封住的门窗之外,二楼往上,所有的玻璃窗或碎或裂,根本没有完好的!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脚下的楼板在微微颤动,哪怕靠墙蹲下,都能感觉热风从肩背上刮过,鼻口间充斥者硝烟与焦臭的味道!
终于等到火力倾泻完毕,所有目睹了这一切的平民百姓集体沉默,这才仅仅是四架直升飞机而已,还不是专门用于战斗的战斗直升机,全火力覆盖后,办公楼四周百米内,只有几处升腾燃烧的火焰,再没有任何可以移动的物体,甚至可以说,除了焦黑的地面与散发着红光的火堆,连块近似人体的物件都找不出来。
曹宝泉伸手将跌坐在地上的胡春拽了起来,拍了拍胡春的肩膀,鞋拔子脸上带出了几分诚恳,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才开口道:“胡哥,你跟王兄弟没少帮忙,咱都记得,放心,只要孩子体检通过,我一定亲自将孩子送到嫂子身边。”
听到曹宝泉这么保证,胡春壮硕的身躯猛然绷紧,随即又放松下来,僵硬着脸笑了几声,王晨毕竟还是年轻,对于曹宝泉特意打出的官腔懵懵懂懂,只是心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跟着胡春回转到同伴身边,他看胡春的神情有些扭曲,还有些落寞,没敢多问。
倾泻完火力的直升飞机很快降落,胡倩倩是第一批撤离的人员,胡春千叮万嘱,一定要胡倩倩跟在曹宝泉身边,寸步不离,又反复确认胡倩倩记熟了老婆的电话工作地址等消息,这才在曹宝泉的连声催促下目送着女儿上了直升飞机。
眼见飞机消失在云端,王晨终于憋不住了,低声道:“胡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这弄得跟生离……呸呸呸,出什么事了?”
胡春转头看了眼王晨,又瞧了瞧同样懵逼的李长怀与韩丽,浑身上下摸索个遍,还是王晨知机,掏出半包香烟散了圈,见胡春表情严肃,不怎么抽烟的韩丽都要了一根,四个人在楼顶围成个小圈子,默默地喷云吐雾,这场面实在有些诡秘,好在曹宝泉出发前特意跟王晨、胡春两人聊了几句,四个人距离直升飞机起降区域也确实远了些,临时充当地勤的纠察队留守人员看在眼里,才没过来赶人。
抽了半根烟,胡春才把纷乱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哑着嗓子低声道:“姓曹的应承我的那句,你也听到了吧,王晨?”
没人提醒,王晨哪会去想,脑子里特意又过了遍曹宝泉的话,他也不傻,脸色顿时变了!
“哎,哎,胡哥,王兄弟,你俩打啥哑谜啊!赶紧跟咱唠唠!”
“是啊,胡哥,你别这样,挺吓人的。”
“还是我来吧。”王晨感觉嗓子发干,生生咽了口唾沫,“曹上尉保证,只要孩子通过检疫,他亲自送倩倩到嫂子身边。”
“这话没啥问题啊。”李长怀还是没明白。
“你……你是说,胡哥没通过检疫?不对,胡哥没变丧尸啊,那就是说,不论检疫结果如何,小孩子可以离开,其实咱们走不了?”韩丽明白了。
“这是扯啥么!”
“喊什么!”
“小点声!”
李长怀赶紧压低声音连连抱歉,“我是瓷笨的,那咱们该怎么办?”
王晨见胡春面色呆滞,眼睛都没焦点了,明显魂不守舍,叹气道:“能怎么办?离开办公楼?外面可都是丧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呗。”
这个答案对于李长怀来讲显然不够,他当初能为个素不相识的大娘站出来,也能跟着王晨在爆炸后玩命救人,归根到底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是性子憨直了一些,遇事容易钻牛角尖,咬牙道:“干脆,去找那个什么孙营长问明白!”
“你傻啊!能问出什么来?最后问出来了,难道你还能指望对方放过咱们?!”
“王哥说的对,这事儿咱们装不知道没准还能胡混过去,下了直升飞机找机会跑,要是让对方起了疑心,多看咱们几眼,到时候想跑可不容易了。”韩丽在旁边帮腔。
“也是这么个道理……”李长怀摩挲着他的蒜头鼻子,满脸的不甘心,却也不言语了。
乘坐军用直升飞机,绝对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只不过王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平生第一次晕机会在这种时候到来,好在不光是他,韩丽也是呕吐连连,俩人搭伴,才没那么尴尬。
一如之前几个人的分析,等下了直升飞机,所有从疫区出来的平民在得知接触过污水的人都可能是病毒携带者需要隔离治疗后,场面顿时有些失控,还是曹宝泉对空鸣枪才强压下骚动,随即,平民百姓都被统一‘请’上了带有护栏和封闭围板的大巴车,期间不乏闹事、抗议企图逃跑者,不过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解放军战士,以及足以让人口吐白沫的电击枪,这些平民最终也只能选择妥协,登上了大巴车。
直到最后一辆大巴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曹宝泉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的,只是当着部下的面,还不能显露出来,他强打精神,拧开一瓶矿泉水,闷头灌了半瓶,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半瓶全都洒在脑袋上,旁边人塞过来一根火腿肠,同时张法医的声音响起:“军容军纪。”
曹宝泉哑然失笑,真看不出一脸苦大仇深的法医张翰还有讲冷笑话的天赋,接过火腿肠撕开,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安排完手头工作的孙营长也顶着他那张招牌似的包公脸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董指导员,他俩同样抽了根火腿肠开啃,董指导员还含糊不清的问道:“有面包么?”
“美得你。老姜呢?”
“防化营杂事儿多,先归建了。”
“哦。”
“幸好后方及时查明感染原因,不然咱们都未必能撤出来,对了,廖老怎么样了?”
曹宝泉正在心底吐槽一句指导员多半都话唠,张法医却没介意,“廖老重伤,先一步撤离了,后续医疗情况我也不清楚,于技术员……上大巴车了。”
“只是沾染平民百姓的血液,应该没事吧?”
“谁知道,检测结果确认前,她只能跟着那些平民在一起。”
听张法医说到这里,曹宝泉才想起来他应承胡春的事情,灌了口矿泉水润了润喉咙,追问道:“我在平民那边认识个朋友,人不错,他淌水的时候应该是始终抱着他闺女,小丫头要是检查没事,哪个部门负责安置?我应承人家,要亲自送小丫头去她妈那里。”
这个问题还真把张法医给问住了,怎么说面前这个鞋拔子脸纠察上尉也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这点小问题还是要帮忙的,他顺手把吃完的火腿肠丢到旁边,掏出电话开始拨号……
正当张法医利用人际关系帮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小姑娘找妈妈的时候,大巴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停车场内,让原本以为旅途还要漫长的幸存平民们多少有些惊诧,其实想想也是,既然这一路来坐的都是直升飞机,肯定不会降落在民用机场再让这些人坐车坐上个几十上百公里,万一有人在车上闹事呢?找距离最近最适合的地方降落,就成了最佳选择。
平民们在随车人员的指挥下陆续下车,夜幕中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不过眼前明显带有军事风格的大楼以及大楼正面的几个大字,还是让略有骚动,本以为会被关押或者秘密监禁的平民迅速平息了下来。
没办法,谁让那个大巴车上非常清晰的印着‘长春女子监狱’六个字?相比楼体上挂着的东北军区第四干休所,反差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嘿,看着条件不错,这车坐的,弄得咱心里七上八下地。”李长怀算是没心没肺的表率,刚刚还在大巴车上嘀咕自己老实人一个从未坐过牢,看到干休所几个字立马跟换了个人似得,精神头儿明显见旺。
“胡哥,你看着场面……”王晨有些吃不准,低声道。
“什么场面也没用,到人家地头,俩字,认命,千万别胡思乱想。”
“话是这么说……”看了眼还在四处打量,明显放松的李长怀,王晨最终选择闭嘴,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正在铺设的铁丝网,以及荷枪实弹警戒的解放军战士,想要从这里偷偷跑掉,显然不太可能。
手臂一紧,韩丽靠了过来,姑娘家的观察能力也不弱,明显和王晨一样,看到了那些让人紧张的东西,下意识地抓着王晨。
“诸位,欢迎来到干休所,未来一段时间,你们将在这里疗养,接受治疗,请诸位放心,党和国家是绝对不会放弃你们的,我们有战胜非典的丰富经验,也有战胜非典勇气和俩年,所以……”
广播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虽说官气十足,不过这话还算中听。
其实细琢磨也是,这些平民老百姓再怎么特殊,也没有丧尸化不是?了不起也跟当年非典盛行时候的感染者一样,找个相对封闭却适合医疗保养的地方圈起来,是生是死,各安天命罢了,再怎么说,现在医疗发达,哪怕要拿这些人的血液乃至器官组织做化验,抽血外带微创手术足够了,总不至于像二战时期的恶魔部队那样,解剖活人吧?毕竟现在不是战争时期,就算疫区类似在战争环境,幸存的平民好歹也算出了疫区,人命还是有那么点分量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