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酒楼,叫黑虎的壮汉一番口若悬河,终于将此番行商,一路千里路程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但酒楼之中,依然是一副气氛高涨的景象,就连平日素有‘铁公鸡’之称的酒楼掌柜,叫老姚的鬓微霜中年男子,也难得阔绰了一会,破天荒没收先前端上来的那些酒钱。
实际上倒不是老姚真的就突然大方了,身为云江酒楼掌柜,世世代代在断江仙城这儿生活,谁不知道这家伙一肚子的精明,甚至有人调侃,得了周家的半分传承,黑虎这百十年来,可没少在自己这小酒楼吆喝说唱,这可是一笔细水长流的精明账,时不时送些优惠出去,不但能笼络人心,更能为以后的财源滚滚打底子铺垫,身为将察言观色作为行商基本的酒楼掌柜,就算冲着以后的生意兴隆,也得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何况这一下午听的精神,那就更是顺水推舟,不心疼了。
坐在酒楼角落的青年男女,笑着看向咧嘴喝酒的壮汉,笑道:“这位道友,不妨来这儿坐坐,今儿这故事听得精彩,你这顿的酒水都算我头上。”
壮汉一愣,咋了?自己今儿这是撞大运了?
虽然心里惊疑,可壮汉也没往深处想,看青年男女一身装扮,想必来历说不上豪阔大族,但比起常年在断江仙城这儿生活的他们,要好许多,估摸着是神仙道侣一般的人物,平日呆在宗门家族,没怎么下山历练过,这趟出门在外,估计是行走江湖,看见自己说的精彩,便顺手结一份浅薄的香火情。
好嘛,既然是心肠热络的小兄弟,酒不吃白不吃,他黑虎没啥大本事,但跟人胡侃那是信手拈来。
这般想着,壮汉也不作假,直接就提着酒壶大大咧咧走到青年男女所在桌边,也没过多规矩礼仪,就这么一屁股坐下来,爽快利落,青年男子招手叫了句酒楼伙计,又要了两壶最上等的仙灵酒,一身墨绿仙裙的女子坐在青年身边,浅淡一笑,点头示意,算是跟壮汉打招呼了,一看就是高们大族出身的仙子,举手投足温雅大方的很,至少壮汉是这么觉得的。
壮汉哈哈一笑,向青年男子道谢了一番,提起那壶顶好的仙灵酒喝了一口,慢慢回味,满是陶醉之色,原来还是一个很会享受的酒鬼,笑道:“好酒,多谢这位公子赏酒了,虽然我也就是个野路子出身的散修,但在断江仙城这一代,还算是有点脸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青年男子笑道:“黑虎大哥客气了,我本就对那位楚公子仰慕的很,再者听见黑虎大哥讲的确实精彩,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黑虎本就是粗糙汉子,哪里会在意青年男子嘴里这一句无心的‘他乡遇故知’几个意思,但心思细如发的酒楼掌柜可是微微一怔。
青年男子好似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随意改口笑道:“黑虎大哥无需上心的,除了故事说的好,再者我就喜欢这种豪爽性情,出门在外靠朋友不是。”
壮汉爽朗一笑:“是这么个道理,冒昧问一句,公子这趟出门在外,可是游历江湖?在我们这断江仙城还好,天道高,大道远,俗话就是山高皇帝远,但人情在,快言快语都没啥,但出去可得万事小心谨慎。”
青年男子一怔,还是个粗中有细的精明汉子?没看出来呀,哈哈一笑,道谢两句,端起酒杯向壮汉示意。
“好好好,来,碰一个,没看出来,公子长得文质彬彬,这性情我喜欢,你是不知道,老姚这儿的雨花酿,那可是顶尖的好酒,祖传的手艺,搁在真正的仙门大族,也数得上,平日咱们可难得喝一口!”
壮汉说着,提起酒壶跟青年手中酒杯轻轻一碰,豪爽饮了一口,青年男子跟着一饮而尽。
壮汉咂摸咂摸嘴,向青年男子笑问道:“对了,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跑我们断江仙城这来了?”
询问人家跟脚,虽说不如僧不言名,道不言寿那般忌讳,但在浩瀚仙界,一般也少有人这般直接问的,不过壮汉倒是不在意。
青年修士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在下朱岩,本是冥元界人,也算是行走仙界的散修,谈不上游历一说,此番恰巧路过此地。”
壮汉一听青年男子是冥元界修士,顿时了然,“难怪,我就说嘛,不过话说回来,公子怎么想起来离开冥元界,跑我们中天大陆来了?”
虽说中天大陆是九冥仙域第一界域不假,可现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冥元界那才是真正的福地洞天,这就好比四季有春夏,中天大陆早就过了万物复苏茁壮生长的年月了,看上去到处的锦绣山河,但新人想要一跃崛起,比起春日万物向荣的光景来说差远了。若是论机运生气,那还是现如今的冥元界,要不是冥元天道这么个说法,凡是有些门路的,估摸着早就都拥挤过去了,就算如此,现在往冥元界蜂拥的修士,不还跟过江之卿似得。
朱岩想到当年过往岁月,无奈一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那会儿年轻,棱角太盛,结果遇上了点说不出口的事情,现在回头想想,自己都想抽自己几巴掌,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年轻那会的事情,我来中天大陆,可不后悔……”
青年男子说着,眼中尽是柔情向身侧的女子看去,女子相视一笑。
壮汉见状一拍桌子,哈哈道:“公子真性情中人,我虎某我敬你一杯。”
断江仙城,说位于中天大陆,该是仙人纵横的景象,不假,可因为地理位置有些像当年北疆域之于冥元界,因此凡夫俗子的人情味也不小,凡品九境算是修道者,可比起仙品若过江之卿的中天大陆,可不就是凡夫俗子了。
这些年历练,朱岩身上早没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凌人气息,跟壮汉询问了一些断江仙城这便的人情世故,山不高,水不长,但胜在清秀,人心也简单些,是个好地方。
倒是壮汉,问了不少朱岩冥元界的事情,尤其是楚凡在冥元界的事迹,在壮汉看来,朱岩既是冥元界的人,对楚凡又如此敬佩,理应很是留意才对。
朱岩神色微微恍惚,喝了口酒,犹豫了一下,索性提起酒杯再喝了一大口,缓缓苦笑道:“罢了,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些话我可是从未跟人吐露过,今儿跟黑虎大哥一见如故,便说道说道。”
黑虎一愣,呦,还真有些猛料不成?
只听青年修士喃喃道:“当年楚师兄初上仙道阁那会,恰巧跟我是同一批入门的师兄弟,你是不知道,楚师兄尚未入门,那名声可就响了去了,不说还未入门就敢暴打宗门师兄,嘿,入门后,更是一枝独秀,那真叫一个光芒万丈,整个同门子弟,都被压着喘不过气来……”
“你想啊,都是那么大小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还都是孩子心性,入门前身份好点的,谁不是有些养尊处优的傲气?那会儿我就不服气,接着就误入歧途,跟着一帮图谋不轨的家伙起了反心,就想着我朱岩也是天之骄子,岂能屈居人下?嘿,我估摸着当初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后来吃了大亏,才明白过来,那会的傲气,都是个屁呀,傲气可不能当傲骨,一字之差,万里之距。”
朱岩说话并未刻意遮掩,原本就一惊一乍的酒楼再度愕然,纷纷向酒楼边角那张桌子看去,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没看出来,这位不显眼的公子,还是那位楚公子的同门师兄?娘咧,今儿可是赚大发了,见不着正主,见着这位叫朱岩的公子,那也不差了。
见酒楼纷纷向自己投来惊异愕然目光,朱岩哈哈一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事后我出了那么大的事,早就被逐出宗门了,算不得楚师兄的同门师弟。不过也应了那句老话,福祸相依,谁想当年埋下的苦果,竟然在后来历尽磨难,换来了这么大福源。”
朱岩看着当初在自己最落魄时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所以啊,后来我想明白了,再看看如今冥元界的风云变迁,更是佩服楚师兄,想当年他的话,举世为敌,我无敌于天下!你听听,这种气魄,还能一步步走下去,他不厉害谁厉害。”
酒楼众人纷纷点头,光芒万丈,背后的泥泞不堪,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
见众人都不说话,朱岩笑了笑,道:“喝酒。”
壮汉咽了口吐沫,今儿见着大神了,举起酒壶,“来!”
酒入愁肠,一些开口的话,便如滔滔江水,决堤而行,好似自言自语:“当年我便欠下宗门一笔账,之前更是欠下楚师兄一笔账,大了去了,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将恩情还了,后来越来越发现,还不清喽。所以等这趟走完了,就想要返回冥元界,看看冥元界的风光,能多走走,好歹生是冥元界的人,能做点什么是什么。哈哈,一个大老爷们,絮絮叨叨半天,说的有的没的,见笑了……”
朱岩记忆中的往事,憋在心里许久,趁着这次机缘,慢慢说来,只觉堆积在胸口的积郁之气,慢慢消散。
一个人说,一群人听。
无形中,恍若冥冥之中自有的机缘,积郁吐出,许久未曾精进的修为,竟也如青年男子的浅饮慢酌,循序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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