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祥点点头,又不自主地喃喃道,“虎子,你爹他…”
小男孩闻言打断道,“爹是英雄,爹常跟我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即便死了,也要死得光荣’我为我爹感到骄傲,我…我一点都不难过…”小男孩倔强地把泪水憋在眼圈里,不肯流下。
曹子祥沉沉点头,朝着天空口中默道,“吕兄,你有个好儿子,希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虎子,”男孩母亲背着包裹赶了过来,朝着曹子祥见礼道,“子祥将军。”
“兄嫂,”曹子祥回礼,“还请快些出城,这涿州城怕是很快便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唉~~”女子长叹道,“这先是打外族番邦倒还理解,可是怎么才刚刚赶走外敌,同朝为官的自己人却又要打起来了?我家吕猛不曾读过多少书,他打仗的目的只是为了能保护像我们母子这样的弱势百姓可以安生,可是战事常年不断,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理由来打仗,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究竟这帮掌权者都在想些什么呢?像我家吕猛那样想的人真的就那样少吗?如今他死了,岂不是又少了一个?这日后老百姓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曹子祥心头酸闷,无言以答,因为他已经知道昭宗驾崩了,日后的天下势必只会更乱,不过此时此地的百姓尚还未知,以免恐慌,曹子祥只得从袖口拿出一袋钱袋转言道,“嫂嫂,吕猛将军为国为民,乃是仁义豪杰,如今他捐躯塞北,时局当下又十分仓促,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望你与小虎母子平安,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吕猛之妻与其子吕虎本有婉拒之意,二人当初本也算是大户出身,后来吕猛变卖家产北上拒敌,支持薛韧的作法招惹到了梁王,使得如今穷困潦倒,孤儿寡母,着实需要这笔银两。
些许推辞,母子二人还是收下,出城离去。
百姓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咦?”不少百姓行至郊外侧目望去,都看到一举止奇怪之人,而后议论纷纷,“这…这人谁啊?是咱朝廷里的将领吗?”
“不清楚,我估摸着应该是个疯子,也不知他哪里淘腾到的这身行头。”
“快些走吧,”一个老人在后边催促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经过这档子事吧?那可是梁王啊,他心狠手辣,宁错杀绝不漏杀,要是他的军队赶到这马上就会血流成河,你们没听说过‘杀人八百里’吗?”
不少年轻人不禁咽口口水。
“杀人八百里?那不是黄巢吗?”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文生公子疑道。
“呃…梁王以前可是跟过黄巢的,这俩人性子像极了,反正大军赶来咱都好过不了,快些走吧!”
百姓心头害怕,也没人顾得那个怪人了,皆加快脚步。
可是与此情此景不协调的,便是这个怪人,他四方踱步,漫无目的,双眼迷离空洞,似哭似笑,头发被自己抓得凌乱不堪,可是单是看那身衣装的话,该不是乞讨之流,他在郊外徘徊,时有行路之人侧目观瞧,但因时局当下,也没人愿多做询问。
直到撑着拐杖的薛准与伤未痊愈的薛青二人行至此处,才驻足观瞧,眼神中带着怜悯,却又隐含愤恨。
“走吧,把他轰出城外已算是仁至义尽,从今以后便让其自生自灭吧。”薛青搀扶着薛准,抬步离开。
薛准点点头,而后疑道,“怎么都不见老大呢?”
“不清楚,如今百姓这么多,老大可能在忙些其他的事吧,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组织这些百姓离开此地了。”
“嗯。”薛准点点头。
人流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只留下那么一个疯子,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呜呜啼哭,“哈哈,哈哈~~~你真是该死啊,是你泄露了天机,哈哈!!~~”过了一会又嚎啕道,“呜呜呜!!~~千古罪人,你真是死不足惜啊!大唐要亡了,大唐要亡了,都是因为你啊!!哈哈~~”
他撩开长发,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乃是…唐将王矩。
河东太原,晋王这边如今亦是不得安宁,李克用与其麾下文武在厅堂之中商讨对策,显然他们也知道了洛阳城中的动静,作为当世枭雄,其消息着实灵通。
“这…北方唐军刚刚凯旋,洛阳却在此时生变,实在想不通,这消息当真可靠吗?”一文臣疑道。
“河西探子飞鸽来报,乃是末将安插在河西打探那里一举一动的得力部下,此消息准确无误,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一武将直言。
场中人心中暗暗默认,年仅三十八岁的唐昭宗李晔,当真驾崩了。
李克用贵为主上,自要听一听文武反应。
可是另一个对唐昭宗驾崩一事早有心理准备的李存勖,却没有这般耐性,他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朝自己父王道,“父王,如今朱温老贼先是刺王杀驾,再是北上犯我河东,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孩儿愿领兵前去涿州,大败贼人军队。”
李克用不料其子竟说出这等话,当下眉头大皱,很是不悦,因为他可没想过去救自己那个鸡肋一样的城池,自他得知昭宗遇刺之后,他心中便已盘算起另一个计策,而对于这个计谋来说,涿州城不但可有可无,而且十分碍事。
见晋王之子李存勖率先发言,便也不乏有所见相同者上前道,“是啊,我河东乃保唐之师,如今贼子如此嚣张横行,不但杀了圣上,更是犯我涿州,如今当即刻出兵讨伐,以正视听!”
敢于发表己见自是好事,可是这种人往往会容易被人利用。
“啪!!”李克用猛拍桌子,以防止再有人支持讨伐涿州一事,因为群意难驳,所以李克用马上瞪眼道,“近年来我等守住太原已很吃力,如今分兵北上,那么要是梁王趁机从西面打来,要怎么办?”
原本有意北上守城的文武人数瞬间减少大半,他们并不是被李克用的理由所说服,而是看李克用的架势,根本就是不想出兵涿州,便都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可是仍有少数人上前道,“可是王上,这涿州城乃是军家要地,其西南处的岐沟关实为天设之险,这几年河西军屡犯太原皆是由西方进军,便是因为他们不愿攻打岐沟关,如果我们放弃涿州城,无异于弃了一处绝佳地利啊!”
李克用当然知道,可是其一世骁勇的秉性,自是不甘只做守的一方,朱温屡次犯他,他如今想的是如何扭转局势,去攻打河西,而不是一味的守住自己的地盘,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去勾结契丹了。
他放弃涿州城是为了日后契丹军再入中原,讨伐卢龙刘仁恭的时候,能少去一处阻碍,届时不论涿州城归属朱温还是刘仁恭,契丹军攻打的都不是自己的地盘,世人也会少许多闲话。
另有一点,他由麟州回来后,深刻地认识到了一点,薛韧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他麾下效力的。
“哼!这岐沟关是河东天设之险,这河东又不是只我一人称王,若是想守,那刘仁恭也该出点力!”正当文武还有人想再言的时候,李克用大手一挥,不禁咳喘,稍微平复了下心胸而后道,“不要再说了!本王意思已决,弃守涿州!”
李克用如此说话,众文武自是不敢再言,李存勖紧咬嘴唇,他不是不理解其父心中所盘算的计谋,而是他脑海中不断回想其当日雁门城头,他应承薛韧的那几件事。
那么作为河东的天设之险,卢龙的刘仁恭会出兵镇守吗?
此时幽州城内文臣主张弃守岐沟关,理由是若是幽州出兵,而太原不出兵,那么晋王很可能趁此时机攻陷幽州;而若是太原出兵的话,那么舟车劳顿的河西军自是敌不过以逸待劳,又有岐沟关天险庇佑的河东军,幽州便更加无需出兵了,而且不久前李克用还曾亲自率兵残杀北上麟州城的一干幽州军。
可是幽州城内的武将大多主张出兵,因为对于这些武将而言,义字当头,当日薛韧仗义相救,如今有此机会相报,自是义不容辞。梁王朱温把薛韧当成眼中钉早已不是秘密,这次朱温打着捉拿唐廷将领回洛阳调查昭宗之死这种蹩脚的理由,全然没人相信,因为得到消息的人都知道,他的目标根本就是薛韧。
可是…涿州城内的消息是由薛韧带来的,那里的人并不知晓。
刘仁恭虽是被其他藩镇耻笑忘恩负义,小人嘴脸,但是他能在契丹与李克用的夹缝中生存至今,更是贵为一方诸侯,自不是酒囊饭袋,他让文武散去,此刻走在庭院之中,衡量得失,“如今圣上驾崩,唐廷政权名存实亡,即便薛韧如何英勇,没了昭宗的庇护和唐廷的供给,他也没有施展的地方,更何况他手下连一个士卒都没有,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会成为为我刘仁恭效力的人么?恐怕不可能啊,想想他老子薛冰的德行便可见一斑,这个薛韧连李克用的帐都不买,怎会甘愿屈居于我之下,那么…”
正在刘仁恭思考之际,一旁小屋中传来的嬉笑之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不禁贴耳门上。
“嘻嘻嘻~~,你爹不是召集文武商讨事情吗?你怎么有时间跑这来啦?”
“这不是想你么,心肝儿,赶来看你,一会儿老家伙想完事情我还得回去,真不明白有什么可想的,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都看不过来,还有心思去管外人,咱们快点吧。”
“讨厌,你来看我怎么动手动脚的,跟你老爹一个德性,真不愧是父子。”
“哈哈,那么你更喜欢我呢,我呢,还是我呢?”
“…死鬼,当然是你了,你比你那死鬼老爹强多…”
“噼啪!!~~~”听到这,刘仁恭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一脚踢开房门,看到了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刘守光正压在其宠爱有加的罗氏女子身上,衣服已然七零八落。
二人回首看到了刘仁恭,大惊失措,赶忙爬起跪地求饶。
刘仁恭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逆子,逆子啊!!!~~~~”
刘守光求饶道,“父王赎罪啊,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罗氏吓得暴雨梨花,哪里还有平日里风情万种的模样,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大王饶命,饶命啊!!~~”
“你这个贱人!”刘仁恭拔剑出鞘,在罗氏哽嗓咽喉留下痕迹,后者再说不出一句话,倒在地上,缓缓死去。
刘守光见了并没有为自己这个平日里连叫“心肝”的女子难过,而是更加害怕,磕头如鸡奔碎米,连连求饶。
刘仁恭的剑停在的刘守光的头上,怎也无法再下分毫,毕竟父子连心,骨肉相连,半晌后愤愤把剑一丢,从牙缝中挤出寥寥数字,“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子。”
刘守光被刘仁恭差人杖刑一百,赶出幽州,不过刘守光走后回首观瞧幽州城却是双目犯红,留下这样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的,拿回这里属于我的一切!”
抛开刘氏.父子这场闹剧不谈,总之,这一日,幽州城也没有出兵。
涿州城渐已成空城,薛韧身旁多出一陌生男子,其身着灰衣,盯着薛韧道,“听闻同门说薛将军兼顾世人,英勇绝伦,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灰衣男子看着远去的百姓暗暗赞道。
薛韧只是眺望远方,也不言语。
“入境出境,便是我等插手也难有作为,可薛将军你当真要孤军奋战吗?”灰衣男子道。
“呼~~~”薛韧深呼口气,转首朝着灰衣男子谢道,“谢谢,不过薛某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岐沟关或涿州城的事。”
“哦?薛将军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薛韧双唇连连开合,听得灰衣男子面容严肃,在最后的最后,灰衣男子微微颔首,拱手作别。
时光如水,如今已是未时,在涿州城西南二十里处,正是天设关卡,岐沟关。
城门有一人端坐冥想,等待着远方嘈杂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他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若去到了另一境界一般。
直到大军压境,其才缓张双眼,清如天河泉水。
其缓缓起身,傲视千军万马。
(注解1:出自老子道德经的第五章,其大意为: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受的,也同样像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一样吗?它空虚而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政令繁多反而更加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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