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书已定,杜家与梅家定亲酒的日子也订了,就在本月二十八。
本是喜事,可杜里正夫妻两个送走梅家人,上房对坐,都是意兴阑珊。
杜里正是觉得丢了面子,白便宜了梅家;李氏则是勉强维持面上平静,心中却是震怒。
李氏之前与宋婆子说那番话,本就没按好心,想要将杜六姐儿不要脸恋慕梅晟的事情漏出去,好让正经人家看不上杜六姐儿,不想宋婆子误会,反而往梅家那边使劲。
梅童生父子不知是怕了,还是想着杜六姐儿的嫁妆眼红,都自己找了台阶,将两家的亲事又续了起来。
杜里正勉强满意,杜氏、杜六姐儿姊妹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杜七也为两个姐姐高兴,只有李氏,恨死了。
幸好只是订婚,成亲还有得等,才算让李氏心中舒坦些。
*
梅家,上房。
因为白天李氏带人那一番闹腾,屋子里没有完好的家具,依旧是一片狼藉。杜氏看在眼中,未免讪讪。
梅智抱着妹子过来,神色冰冷。
杜氏顾不上其他,忙道:“智儿,娘回来了!”
梅智依旧不吭声,只放下了妹妹。
几岁的小女孩,半天没有看到亲娘,哭了几场,眼睛红的跟小兔子似的,冲着杜氏扑了过去:“娘……娘哪去了……”
杜氏蹲下身子,将女儿搂在怀里,看着熟悉的屋子,也是一阵后怕。若是两家真的义绝,那自己真的回不来了。
“哼!”梅秀才狠狠瞪了妻子一眼,摔下帘子往外走。
杜氏忙抱了女儿追上:“相公,眼见太黑了,这是去哪里?”
“去镇上,明日有文会,见你就闷气!”梅秀才扔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杜氏看着丈夫的背影皱眉,今天才十六,这已经是丈夫半月来第几次去镇上了?
要不是丈夫每次回来,衣服换洗并无异样,她都要怀疑丈夫镇上有人。
*
次日,桂重阳跟着梅小八去村塾。
梅童生依旧没来,不过去打发人传话过来,村塾放假三日,二十号恢复上课。小学生正是淘气时候,要是直接留在村塾这边,出点什么纰漏,少不得家长要找上梅童生,所以他才想着放假。
反正束脩都收了,放假也没有干系。
桂重阳等人还好,都是木家村的,不过是溜达一下又回去,其他村的小学生少不得抱怨一番,才背着书包离开。
杜七不愿意回家,就跟在桂重阳身边,道:“你们几个作甚么?”
杨武道:“家中早菘菜要收,我回家干活去!”
桂重阳听了,忙道:“要不要帮忙,我们也去帮你收吧?”
不管是桂家长房还是二房有事,杨家父子都是出工又出力,桂家能回报的时候却不多。
杨武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只有后院的四分地,我爹、我娘都在呢,哪里就需要人去帮忙了。”
听到地不多,桂重阳便没有勉强。这个时候帮工,也不好随便白用人,用人要预备伙食的。就算不是外客,也要多两盘菜。
杜七还眼巴巴地看着桂重阳与梅小八。
桂重阳道:“先到我家描字帖半个时辰,背书两段,然后去河边捞鱼!”
杜七望向桂重阳,小眼睛肿都带了诧异。这捞鱼好玩,可这描字帖、背书算什么?
“学习如逆水行走,不进则退,就算休假,也不能懈怠。”桂重阳道。
这村塾除了识字,不能指望别的,桂重阳少不得给梅小八加课业。今日加了一个杜七,桂重阳还是老规矩。
杨武则逃出一劫的表情,幸好他只上一学年,专门为了识字来的,否则说不得也被重阳表弟加了功课。
梅小八习以为常,他本就不聪明,要是再不勤勉些,连村塾里的课业也跟不上。
杜七可怜巴巴地看着桂重阳,小声道:“不用就今天开始吧?要不明儿再开始?”
他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听了这些自然觉得累。
桂重阳正色道:“总共才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杜七虽倦怠功课,可也不愿扫了小伙伴的兴致,眼见梅小八乖乖点头,便也将其他的话咽下,背着书包去桂家去了。
*
桂家老宅。
看着杜七跟着桂重阳与梅小八回来,梅氏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他的惊诧,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应对。
“姑姑,学里放假三天,二十才开课,就先回来了。中午帮我们做些好吃的,杜七在咱们家留饭。”桂重阳道。
梅氏笑着应了。
反倒是杜七,带了腼腆道:“会不会太劳烦姑姑了,我饭量大呢。”
梅氏道:“不过一顿饭,外道什么?早上割了韭菜,中午烙韭菜馅饼吃。”后一句是对桂重阳说的。
桂重阳点头道:“这个好,是表姐最爱吃的。”
却是没有见梅朵出来,桂重阳扫了旁边杜七一眼。怕是梅朵听到外头动静,故意不出来的。自从知晓多年的事情有杜家手脚在里头,梅朵就极厌杜家人。
三少年去了西厢书房,桂重阳摆了笔墨纸砚出来,翻出两本字帖来,让两人抄写。
杜七上了几年学,看字帖有几分眼力,看出这字帖不俗,比家里花了几十两银子买的那份都好,可是瞧着这字迹,又不像是旧的。他心中好奇,探头去看梅小八那份,诧异道:“小八临的是《三字经》?”
梅小八点点头道:“就是这个啊,正好俺刚学这个。”
“可是哪里有用《三字经》做字帖的?”杜七不解道。
桂重阳不仅让梅小八与杜七临帖,自己默写一本《地藏经》,闻言撂下毛笔道:“哪里有不能用的规矩?”
杜七一时哑然,是没有不能用的规矩,可字帖多是名人手书,这也是卖得贵的原因,可有几个名人去书了《三字经》卖?
杜七看看自己手中的《大学》,又探头去看梅小八的《三字经》,看了好一会儿。
“杜七哥看啥哩?”梅小八疑惑道。
“这一个字的起笔收笔,差不多啊,这字帖是一个人写的?”杜七恍然大悟道。
梅小八却是看白痴似的看着杜七:“当然是一个人,都是重阳哥写的啊!”
“啊?”这回意外的是杜七:“这……这不是打外头买来的字帖?”
梅小八指了指书房角落的一个书箱,满是骄傲道:“当然不是了,那里一箱子呢,重阳哥说了,俺学到哪一本,就换哪一本给俺临!”
杜七瞪大眼睛,虽说没有见过桂重阳的功课学到什么地步,可只看着眼前这一笔不俗的手书,就远比县学里那些秀才写的好。
“重阳,你怎么不下场,下了说不得你就是十二岁的秀才?”杜七赞叹出声。
桂重阳苦笑,去年的童试他确实准备下场,可“老爸”不许,说他才十一岁,正是该撒欢玩耍的时候,天才太辛苦,不要去做什么“小天才”,就算好奇想要试试,也要过了十四岁再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人相轻更是如此。“伤仲永”中做错的只有仲永他爹吗?那些以见识神童之名,扰乱仲永学习计划的人中有的是无意,有的则是故意了。
后来,没有后来,桂重阳守孝三年不能小场,后年能下场时就十四岁。这个时候下童试不算早了,也算是符合“老爸”的规划。
杜七见桂重阳不说话,目光落到他眼前经书上,待看清楚是《地藏经》,才想起他还在孝中,是不能下场的,立时不安道:“重阳,对不起……”
桂重阳没有放下心上,摇了摇头,看了下沙漏道:“快写,等临完字帖,你默个旧时文与我。”
杜七老实应了,回去开始专心临帖。
因为书桌足够大,三个少年都是埋头码字。
梅小八才识字,虽是临字帖,可是每个字都写的很大,一张纸也写不了几个字。
杜七毕竟开蒙五年,临字也不差的,不过不想要被小伙伴小瞧,格外认真了些,速度就放慢下来。
桂重阳这里,再次提起笔,就是心无旁骛的境界,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笔一笔默写下《地藏经》。
窗户开着,梅氏走到窗下,正看到几个少年的侧脸,看到梅小八与桂重阳时自然是欣慰骄傲。
待看到杜七侧脸时,梅氏刚要移开视线,却正好扫到杜七耳后,神色一怔,露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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