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山陵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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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如意和陈胜文把文房四宝捧到了咸丰的眼前,但是提起的御笔却迟迟没有落下。虽然注射了吗啡,又服食了大量太医们配置的提神丹药,可咸丰握着笔的手,依旧是哆嗦得不能抑制。小小一根竹管,现在已经重如千斤。咸丰紧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把笔掷在了一边。



    “师兄,你来代笔吧!”咸丰实在无法按照家法祖制亲笔书写遗诏了,只能让杜翰来代笔。



    “这……”杜翰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答应。



    毕竟按照大清的祖宗家法,像皇帝建储这样重大的遗诏,可是必须要由皇帝亲笔书写的。他也知道现在要咸丰亲笔写下来有难度,可是如果由他来代笔,将来万一有人质疑遗诏,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哎……臣遵旨!”杜翰的答应声非常的突兀。



    肃顺虽然也能想到杜翰的担心,但是他更看到了咸丰两眼中的光彩已经越来越暗淡,他们不能在耽搁了,迟则生变。万一咸丰一口气没上来,却没有留下清晰明确的旨意,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与没有遗诏的麻烦比起来,代笔只是一个非常小的问题。所以见杜翰迟疑,已经不能接受任何浪费时间行为的肃顺,对着杜翰的腰眼就一个胳膊肘。



    杜翰起身接过朱笔之后,咸丰开始口述他最后的两道极简的诏书,不过区区几十个字而已,咸丰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承旨的杜翰运笔如飞,好像几乎没有任何的停滞,飞速的记录下了咸丰所说的每一个字。两道遗诏很快便书写完毕,杜翰将写好的遗诏和朱笔同时奉还了刘如意,自己又退回到队伍里,面带悲痛的跪好了。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谕:皇长子御名,著立为皇太子。特谕。”陈胜文高声诵读了第一道遗诏,好让咸丰确认。当然这几乎没什么可以确认的,咸丰只有这一个儿子,实在没有更改的可能,总被不能立奕欣做皇太弟。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谕:皇长子御名现立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陈胜文又念了第二道遗诏,不过这次咸丰、皇后、懿贵妃、果兴阿都十分惊诧。



    这第二道遗诏,少了一个人,多了六个字。少的人就是果兴阿,这个不是杜翰的笔录有问题,而是咸丰述旨的时候,就没有果兴阿。这是个很尴尬的事,屋子里一共十四个人,咸丰是皇帝,皇后和懿贵妃是嫔妃,陈胜文和刘如意是太监,其他人都是有诏命的顾命大臣,果兴阿难免有点鸡立鹤群的感觉。不过想想自己的资历以及与朝廷的关系,果兴阿也就释然了,咸丰可能对果兴阿托孤,但是绝对不会给果兴阿有搀和中央大政的机会。



    多出的六个字可就刺激了,陈胜文一念出这六个字,便和刘如意都低了头。皇后在伤心他的老公,根本没注意到,懿贵妃则脸都白了。咸丰皱起了眉头,果兴阿的眉毛也挑了一下。咸丰口宣末命之际,其实只说到令八大臣“尽心辅弼”一句,而杜翰在“承写”的时候擅自加了“赞襄一切政务”六字,多出的六个字便是“赞襄一切政务”,。



    虽然只是区区的六个字,但是意义却非比寻常。遗诏里有了这六个字,便等于在咸丰死后,肃顺等八人便成了大清的皇帝,一切大权都将落入他们的手中。六岁的新皇帝,将没有任何权利,仅仅作为朝廷的象征存在。一直到小皇帝亲政,才可能拿回皇权,但那是至少十年之后的事情,其中会有多少变化,经历多少波折都是无法估量的。



    咸丰迟疑了许久,这六个字等于将顾命大臣的权力无限扩大化,无异于宣布在载淳成年亲政之前,顾命大臣就是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其中涉及到的厉害关系太多了,而且还可能引发后续更加巨大的问题。咸丰之前,计划分别授予皇后“御赏”印章一枚、皇长子“同道堂”印章一枚,便是作为行使君权最终有效的凭证,其中用意便在于裁抑八大臣可能的“不臣之心”。帝王心术哪里有可以尽信之人,咸丰再信任肃顺,也无法对八大臣完全的放心。



    不过咸丰毕竟在垂死之际了,虽然杜翰写下诏命与他的原意有很大的出入,他也已经无力再做苛责了。而且在咸丰游弋之际,他一生最信任的两个大臣,杜翰和肃顺都发誓的眼神看着他。咸丰立时明白杜翰是有意写成这样的,只有八大臣完全掌握了政权,他们才能对付恭亲王奕欣,他们才有后续压制果兴阿的能力。不然八大臣仅有承旨辅弼之权,必然受朝野牵制,到时候太后与幼主坐困深宫,如何能应对纷繁的朝局。



    “好!”咸丰终于很吃力的说了一声好,然后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



    随着咸丰这一声有些勉强的好,其身后九臣托孤、八臣秉政的政治格局便已本告成。当然托孤大臣里面的果兴阿,有很强的凑数之感。果兴阿只有托孤之名,却没有顾命辅政之实。别说秉政,辅政没有他的份,比起另外八个接过皇权的大神,实在是没啥存在感。



    之后咸丰又把外面的几位宗室,以及领衔的六部科道官员都给叫了进来,当众宣布了遗命,并授予了皇后和大阿哥“御赏”和“同道堂”两枚印章。因大阿哥还没到,“同道堂”由懿贵妃代领了,其实今后也是懿贵妃执掌,她领了也正合适。



    宗室和百官们听了遗诏,无不惊骇,顾命大臣中,何以没有恭亲王?也没有惇王和醇王?虽然代之以与恭王同母的妹夫、载淳的姑父景寿,但是景寿这个人很老实,根本没有什么主见,拉他来入受顾命,不过是让景寿无端的做了个倒霉的“冤大头”。皇长子载淳虚岁方六岁,一旦即位,则成主少国疑之势。顾命大臣中载垣、端华、肃顺等皆为“疏潢宗室”,根本不是近支亲贵。倘若其中有人怀“不臣之心”,则“祖宗社稷”势必动摇,康熙年间鳌拜之祸可为殷鉴。不过咸丰的遗诏已下,事情已成定局,众臣也只能俯首应命。



    但是一直当背景的果兴阿,却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如果历史上的原版也是这样,那么他大概知道辛酉政变为什么会发生了。首先咸丰为了不给其他人托孤大臣的名分,所以他遗诏的拟定过程中,除了两宫太后和八大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场,这遗诏又非他亲笔,所以八大臣的法理根基并不牢固。一旦两宫和他们反目,完全可以说遗诏是他们自己瞎编的,咸丰当初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只有他们在场,这件事怎么说都行。



    其次就是杜翰临时加上的“赞襄一切政务”这六个字,打乱了咸丰原来的部署,虽然咸丰默认了这六个字,但却没有做相应的部署调整。“赞襄一切政务”与两宫太后的两枚印章,在权利上有重叠的地方,而咸丰也没给他们分清楚了。两枚印章代表着皇室的最终决策权,八大臣又要“赞襄一切”,将来不闹起来才怪。



    而且咸丰虽然解释了两枚印章的权力,却没说明两宫太后以一种什么样的规制存在,也就是两宫太后的位置问题。虽然咸丰一再向肃顺等人表示绝不能出现后宫干政的情况,但实际情况却是后宫不可能不干政。只要咸丰一死,载淳的皇权便会由八大臣和两宫太后分享,太后要替皇帝掌管部分皇权,怎么可能不干政。咸丰就是因为没有安排好这一点,才导致后来两宫要求垂帘听政,而八大臣不肯给两宫明确政治位置。



    辛酉政变的根源,便在今日彻底埋下了。正是因为咸丰的失策,导致后来在八大臣体制的运行中,两宫太后没有合理的位置,却又不得不参与政务。而两宫太后谋求合理位置的要求,又与咸丰遗命“后宫不得干政”的基本精神不一致,导致了最后的两宫与八大臣之间的冲突。说一千道一万,其根本原因便是政治运行体制设计不全,导致的权利之争。



    果兴阿暗暗拍着自己的小心脏,他算是安全了。果兴阿是被咸丰有意排除在执政队伍之外的人,所以无论将来两宫与八臣如何神仙打架,危及他这个良民的几率还是很低的。当然庆幸之余,果兴阿又鄙视了咸丰一次。窝窝囊囊了一辈子,就最后的遗命设计英明了一回,结果还是留下了一个要命的大坑,咸丰的皇帝生涯还真是失败啊!



    咸丰的生前告别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到了寅时初刻,咸丰忽然饿了,传谕御膳房“伺候冰糖燕窝”。不过等燕窝端来的时候,咸丰的咳嗽又剧烈了起来,说什么也吃不下了。又折腾了一会,果兴阿都困的直打晃了,咸丰急传取鹿血进呈。果兴阿可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鹿血这东西号称最淫邪的补药,传闻功能和*差不多。咸丰这快死的人了,突然要喝这玩意儿干什么,难道还想临死前在振作一下不成。



    但还未等到新鲜鹿血取来,咸丰就在卯时驾崩于承德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终年三十一岁,享国十一年。同日,内阁即恭颁大行皇帝“哀诏”,宣告咸丰皇帝驾崩。



    一个身边熟悉的人永远的离开了,果兴阿也随着人群哭了起来,谈不上如何感伤只是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已。不过心里却难免有那么一丝欣喜,大清帝国最后一个握有实权的皇帝驾崩了,天空中再也没有了蔽日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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