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明将军托人将两枚枢机盒送予我,盒内附信一封,信上说他自知此去京城凶多吉少,有去无回,生平纵横大漠,为国戍守边疆已然无憾,唯独不知道结拜兄弟桐远征现在身在何处,细柳一场大火,其中必然事有蹊跷,吩咐我务必在他死后着手将此事调查清楚,然后拿着这两枚金兰枢机盒去找你把恩怨解释清楚,并教会我如何打开枢机盒的方法,盒中锦丝纸条上面写的同战天下,共赴国殇这两句话我常常引以鞭策锤炼自己,后来我和兄弟于超义结金兰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两句话。”
王汉平看得出来,桐远征现在已经对刚才一气之下撕毁锦丝纸条的行为后悔不已,趁着别人都没看到,偷摸用粗木杆一般的手指头勾起地面上一张被自己扯碎的布片攥于手中。
桐远征歇了好一气儿才缓过劲来,他的脑袋里面把三十年前的事情重新演了一遍,每一幕,每一景,每一人他都记得,记了三十年,愣是没敢忘,想的脑瓜仁儿疼,不肯再去想了,示意起身,对着身旁的桐阳道“闺女,扶爹起来。”
桐阳吃力的把上了年纪仍然体若虎熊一般的桐远征缠起来。
桐远征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王汉平,满身的伤,尤其是左右两侧被小魔头徐通勾了的琵琶骨,赫然醒目,流出的血沿着王汉平的双手指尖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桐远征心想,这王汉平倒也是个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汉子!
用一双已经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的将飞龙盔和飞虎巾放置回金兰盒之中,然后合上枢机盒,枢机盒上的莲花锁发出八声“啪啦”的声音,然后便合上了,桐远征端起金兰盒道“王汉平,我儿子的飞龙盔和飞虎巾你是怎么得到的?”
王汉平道“徐天明将军死后,我得到徐天明将军死讯悲伤不已,意欲一个人单骑回京师,不过再返回京师之前,我要完成徐天明将军交给我的嘱托,我首先返回了细柳,却恰好撞见了双色蜥安天下,他奉楚万里的命令过来重新检查一下细柳的情况,确认细柳营是否真的已经全军覆灭,没有残余势力返回焚毁烧焦的驻地。我击退他和手下以后,匆忙之中他留下了这两个物件儿,怕是为了保命故意留下的,当时我对事情的原委还不是很了解,不过这飞龙盔和飞虎巾我曾经见过你两个儿子佩戴,知道这是很重要的物件儿,所以便打开这两枚枢机盒放置其中妥善保管,之后我返回京师,多方打听,得到了不少的消息,前后拼接起来,算是拼出了个事情的大概,当年事算是理清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把当年这段恩怨和你讲清楚,算是完成了当年徐天明将军嘱咐给我的事情啊。”
桐远征眼中含泪,白发苍苍,三十年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变成了浩威城的老城主,三十年物是人非啊。
桐远征摩挲着手中的两枚枢机盒,说了一声“儿啊,回家了。”然后招呼石头过去,石头颠颠的跑了过去,桐远征把两枚枢机盒交到石头手里,摸了摸石头圆鼓鼓的脑袋温热说道“石头,这是你大哥二哥留下来的遗物,把这两枚枢机盒丢到白浪池底吧。”
所有人一惊,还以为老城主会把两个儿子的物件儿留在身边呢。
石头点点头,把两枚枢机盒紧紧地揣在怀里面,站在原地不动弹,桐远征吼了一声“现在去!”石头便又揣着两枚枢机盒颠颠的跑出了飞龙堂园。
桐远征知道石头这小子是看不出来自己还生不生气了,怕又会打姐姐桐阳,桐远征知道石头这小子从小虎头虎脑的,天生愚钝,做事一根筋,但是这孩子就是实诚,只听桐阳的话,有的时候犯起倔来就连桐远征的话都不听,为了这没少挨桐远征的打骂。
可是桐远征表面对石头严厉,可是打心眼里面喜欢这个傻孩子,关押王汉平的那间大屋就是最好的证明,桐远征一生杀伐,却是个信佛的人,又宠爱孩子,倒是称得上一位慈父了。
三十年前,两个儿子战死,他一直记恨徐天明和细柳营,觉得全天下背叛他都没有关系,可是他的结拜兄弟徐天明不行,桐远征心中的仇恨,王汉平是相当的理解,现在三十年的恩怨解开了,留给桐远征的不是悔恨,不是懊恼,而是茫然若失。
王汉平忽然眼前一白,向后栽倒了下去,常锋和白龙见状赶忙冲过去扶起王大哥,王汉平吃力道“血流了太多了。”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去,却怎么着都不肯合上眼皮,这里是浩威城,周围都是浩威城军中的武将和各部族的首领,老城主不点头,这里对于王汉平三人来说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桐阳看王汉平伤势严重,轻轻的推了一下桐远征的胳膊,眼中充满了怜意和祈求,桐远征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王汉平,想着自己刚才下手有多么的凶狠,王汉平能不死已经是筋骨结实了,桐远征点了点头“可以让他先住在城中。”
桐阳嗯了一声。
然后叫了几个奴仆赶快为王汉平在城中安排一间大屋,然后叫医官来为他医治身上的伤,王汉平被人抬了下去,白龙和常锋一直跟在左右,石头把两枚枢机盒丢到了白浪池中又一路小跑返回了飞龙堂园。
从浩威城建城开始,桐远征所住的浩威主城第一次让外人入住,而且还是他记恨了三十年的细柳营大元帅王汉平,堂前一干武将对于老城主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异议,王汉平三人敢来浩威城中把当年的恩怨说清楚,只要当年事和徐天明还有细柳营没关系,王汉平此举便值得堂前所有武将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外面似乎也没有刚才那样的喧嚣了,向飞龙堂园外面张望过去,似乎也看不到冲天的火光了,似乎是沁阳宫的火已经被外面的人手给扑灭了,桐远征哼笑了一句“王汉平臭小子,居然还敢烧老夫的沁阳宫,胆子真是够大的了。”忽然老城主破涕为笑,尴尬冷冷的笑了一声。
堂前一干武将悬着的心跟着也落了地,一些不少同样上了岁数的军中老将,都是当年跟着桐远征从细柳那场大火逃出来的老将,当时二十余骑跟着桐远征一路仓惶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逃到了高岭,如今二十剩七八,剩下的这些人应该庆幸自己还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三十年没看到老城主笑了。
这些将领跟着老城主时间算起来也有个五六十年了,他们记得老城主年轻时候是性子爽朗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爱笑,爽利的笑声叫人记忆犹新,细柳大火后的三十年,老城主一直板着脸,三十年没笑,真是难为了他了。
外面沁阳宫的火熄灭了,没了火光,老城主心中的火似乎也灭了。
桐远征忽然从狼藉一片的地上拾起来一个琉璃酒盏,握在手中,端详了一眼,这杯琉璃酒盏还没有被摔碎,不过杯壁上面摔出了不少的裂纹。
桐远征瞥了一眼身旁搀扶自己的宝贝女儿,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知道她心里面担忧王汉平,桐远征对自己的宝贝女儿道“闺女,给爹斟上一杯酒,之后愿意干啥去,爹不管你。”
桐阳惊喜的一笑,似乎感到了桐远征的微妙变化,然后端过酒壶给桐远征手中的酒盏里面倒上了一杯酒,然后跑入后堂去了。
桐远征看着女儿飞也似的跑掉的身影,摇了摇头道“宝贝闺女长大了啊,老夫也老了。”然后扭过头来对着堂前一干武将和本来是前来贺喜的宾客道“来,与老夫共饮此杯,单敬往事,恩怨抛两头。”
桐远征表率一般的一饮而尽,什么都没有再说。
一干武将也都端起酒盏陪了一杯,石头不知道为何就是心中高兴,学着这些个大人的样子也喝了一杯,可是高估了自己,石头天生不胜酒力到了过分的程度,是一杯就倒的量。
一杯酒下肚。
还没等面红耳赤呢,石头便一股酒劲涌上来,直接倒在地上,呼呼的睡了,鼾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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