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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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东青鹤一语道破那二人身份,原本还纠结自己被某人占了便宜的花浮立时就将刚才的破事儿抛到了脑后。

    “你怎么……”花浮震惊地看向眼前人。

    东青鹤仍是不慌不忙的说:“他们能感觉我们的气息,我自然也能感觉到他们的。”

    倒不是东青鹤自夸,人人皆言修真界青鹤门门主修为罕有人敌,东青鹤却仍是笃信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修真者能与自己比肩,可他也知道,即便真有绝顶高手,自己的修为也不会和对方差太多,而这其中……自然不包括修真界以外的人。

    那两个人,修为与其说是高深,不如说是深不见底,就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垠无际却也空乏虚幻,还有身上那源源不绝的死气,都让东青鹤很快便划定了对方的身份。

    可是花浮为何会惹上鬼差?

    想到他隐没在阴司那段不算短的时光,定是发生了些东青鹤不知道的事。

    “难道是你偷入轮回台之事败露了?所以他们要抓你回去?”东青鹤问。

    花浮眼睛咕噜噜的转:“也许吧。”

    话刚落却觉耳际一热,东青鹤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花浮的耳朵,这个举动让花浮比之前被轻薄时更为骇然,整个人竟猛地退去,望向东青鹤的眼内带起一瞬杀意!

    “你做什么?!”花浮狠声问。

    东青鹤有点意外于花浮这过度的反应,视线掠过对方戴着红色玛瑙耳饰的耳垂,又缓缓收回了手。

    “你刚才那一手不是一般的符咒……”

    东青鹤忽然道,语气带着肯定。

    “修真界的隐身符咒根本躲不过鬼差。”

    岂止的是隐身符难敌对方,修真界的任何法器招式从来都不会是鬼差的对手,他们个个都已是熬过天雷劫飞升得道之人,又哪里是还在修真路上的人可以匹敌的。然而方才花浮那一招却分明骗过了对方,能这般成事,除非……他所用的法术并不属于修真界的。

    想到此,东青鹤看着眼前人的目光收了温存亲软,多了一丝深重:“你……可是从地府拿了什么?”那两个鬼差当真是因花浮未走黄泉道而追来的吗?亦或是还有别的职责?

    这话问得花浮一时目光闪烁,而东青鹤则敏锐地注意到他同时握紧了双拳,手中还捏着与鬼差打斗未收起的长鞭……

    那鞭身色泽金红,在黢黑的小巷中都仿若熠熠生光,东青鹤不由忆起那一日花浮同花见冬战到一处,他用此鞭将对方师祖所增的霜胤剑都绞出裂痕的场景。

    这绝不是寻常的兵器。

    东青鹤已是在心中断定。

    花浮察觉到东青鹤的视线落处,心内起了防备,可是他动作再快却也及不上东青鹤的速度,电光火石间,在他抬起手腕抵挡的时候,手中的络石鞭竟然已被对方夺了去!

    东青鹤不是第一回摸到这神兵,只是上一次他一心都在和花浮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上,并未多思,而此次再将之拿在手中掂量,立时就觉这果非凡品。

    “血蚕丝、狼蛟麟……”东青鹤细细摩挲这鞭身,念出所视的兵器材料,每一样都举世罕见凤毛麟角,这还是东青鹤能识得出的,个中还有些他根本闻所未闻,因为并不属于三界之内。

    “难怪他们要追你……”东青鹤感叹,当年二人一道对付混沌时,花浮借用的还是花见冬的兵器。

    趁他晃神间花浮则寻到空当一把将鞭子夺了回来,咬牙切齿道:“满口胡言!这是我的东西!”

    东青鹤也未再抢回,只是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私盗仙家法器可是重罪,你还是趁早物归原主得好,不然那些鬼差一定不会罢休。”

    花浮听罢跋扈的性子又起,手腕一甩长鞭又牢牢卷进了袖中,不讲理道:“我看见了便是我的,偌大的一个仙家地盘倒被我这孤魂野鬼钻了空子,丢人的是他们!把这还了,我拿什么用?!没有兵器,要再遇到像花宫主如此高手,我不就是死路一条?”

    东青鹤忙道:“我替你另找一把好的神兵。”

    这句话让花浮亮了眼睛:“哦?那你知道我要什么的。”

    东青鹤果然猜到他的心思,却只得摇头:“那天罗地网除外。”

    花浮重新沉下脸,拔腿就走:“那便休想,鬼差追我就让他们追吧,大不了再被抓回去,那地儿我又不是没待过。”

    东青鹤却由不得他这般自寻死路,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阻了花浮去路,脱口道:“有我呢。”

    花浮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东青鹤对上他一双澄亮的杏眼,低低重复了一遍:“若是你再遇上高手,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再不会像当初那样让他受伤,离自己而去了……

    东青鹤语意忱挚,眼神郑重,听得花浮一瞬怔愣,眼内泛出层层波澜,仿佛动容。不过很快那起伏就被弥漫的犹疑所冲淡。

    花浮轻轻地问:“你真的能护我周全?无论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信我顾我,不会对我动手?无论我与谁为敌,想要什么,你都能以我为先,将他们弃置一旁?那些公道大正那些深明大义,你东青鹤都能为了我一人全部忘诸脑后?你真的……做得到吗?”

    花浮每问一句就看见东青鹤的眉头蹙起一分,最后说完对方的眉心已皱起了深深一个“川”字,脸庞也全化为了凌厉的线条,没了半丝温润。

    看得花浮勾起嘴角漾开了一个冷冷的笑。

    “骗子……”

    花浮是呢喃着说得,比起他以往怨怼东青鹤时所用的激烈言辞低缓太多,飘摇清浅的两个字,却仿佛包裹了无形的东西,一下打得对面的东青鹤呆愕不已,连抓他手腕的气力都松了下去。

    花浮直直甩开那人的手,没再看他一眼,浮云离开了此地。

    留下东青鹤一人,默立原地,怀里的煎饼还有余热,可他却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其实是这样的遥不可及……

    ********

    花浮回到月部院中,推门就见沈苑休还坐在原地,屋内一片漆黑,他只傻傻地仰望着天际的明月,神情茫然。

    花浮抬手将一包东西丢到了桌上,对沈苑休道:“穿上。”

    沈苑休睨过去一眼,剑眉微拢,那包袱中所放的乃是两件黑衣,长袍虽然宽大,但内衫是缎面,外衫则是

    是轻柔的薄纱,飘飘摇摇仙袂欲飞,自细处的衣饰可见这两套是女装。

    “这是我同伴留下的衣物,她叫迷闺,此刻已回竹死岛,以后你就住在她的房间,平日外出时戴上纱帽,没人会识得你的身份。”

    说着又看见沈苑休一脸不愿,花浮凉凉笑道:“眼下可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

    沈苑休也知道,于是将包袱拾起便要离开。

    在他跨出门扉时,忽然听见花浮问了句:“你的时日不多了,你……怕死吗?”

    沈苑休身形一顿,摇了摇头。

    “为什么?”花浮又问。

    沈苑休抬头看向天边又大又圆的月亮,给了花浮一个意外的答案。

    “因为……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花浮一愣,继而苦涩的笑了起来。

    “我也死过啊,我死过七回八回九回了……可越是死得多,反而越不想死,也不敢死了。”

    沈苑休狐疑地转过头。

    花浮回视过去,好奇道:“你连死都不怕,那你时时刻刻都是恐惧的脸,是在害怕什么?”

    沈苑休沉吟了一会儿才整了整面色,说:“我怕等待。”

    “等待?”

    沈苑休颔首:“等待死亡的过程才是最可怖的,又或是明明有过一丝活着的希望,结果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

    花浮似有所感,半晌也跟着点头。

    “对,等待……最为可怖,死也倒罢了,最怕等到天荒地老,结果……却生不如死。”

    花浮说完自己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沈苑休不明所以,却也未有多言,只悄悄地走出去,为他带上了门。

    花浮自己笑累了,往床上一倒,长长出了口气。

    闭上眼,耳边又飘过方才有人说过的话,温柔的,悲凉的,前前后后交错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真谁假,亦或者,全是假的。

    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

    等待……最为可怖。

    ……

    在那阴冷的祠堂待了一晚,身娇体弱的小少年还是没撑住病倒了,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反复做着自己赶不上送连棠上京的噩梦,待到再醒来看见桌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还在,这才松下口气。

    这是自个儿送连棠的东西,他说过,没有一道带上他是不会走的。

    湿冷的衣裳还黏附在身,往日屋里伺候的小厮也不见踪影,想必也该是被遣散回家了,可是自己病了,连姐姐和父母都不在一旁照顾就有些奇怪了。

    顾不得虚弱,小少年径自撑起身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路上好容易遇上了还没走的管家,一问起得知父母都在偏厅,小少年刚要放心,却见管家神情恍惚,显然有事相瞒。

    小少年心头一跳,抬腿就要朝那里走,谁知却被管家挡住了去路。

    “连棠呢?!他是不是和爹娘在一块儿,我要去找他!”

    管家不允:“少爷,老爷夫人是为你好,你赶紧回屋好好休息吧,莫要乱跑了。”

    小少年却不依,隐隐已是觉出了什么。

    “什么叫为我好?连棠对我最好,他们是不是用我把他骗去了?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为我好就不该困住他,他要上京的,他还要为我们常家出人头地呢!”

    管家拽他不住也有些气了:“我们常府几代荣华,若不是收留了他这个丧门星,哪里会败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要克死你呐小少爷,有他没你,老爷夫人也是为大局所想!”

    小少年一听这话更是如遭雷击,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将老管家推开,急急忙忙就朝偏厅而去。

    到得厅外忽见天际竟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就是一声痛苦的低吼响起,小少年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更是心如刀绞。

    “——连棠!!!!”

    他一把推开偏厅大门立时被里头的场景所惊呆,只见那偌大一个屋内桌椅摆设全挪到了一边,正中地上绘着一个奇怪的图腾,闪闪发光。而连棠就被绑缚在这红光之中,双手抱头,背脊佝偻,仿似十分难受。

    再看一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手持符纸念念有词,随着他嘴唇开合,红光忽明忽暗,连棠则受尽折磨。

    小少年哪里看得下去,当即就朝那图腾冲了过去。红光也映到了他的身上,小少年只觉仿若火灼,一瞬便扑倒在地,翻滚不已。

    “……少、少爷!!!!”

    连棠听见他的呻|吟,立时紧张地看了过来,瞳孔急缩,四肢奋力挣扎,可惜那道士在此之前给他下了迷药,连棠浑身虚软无力抵抗。

    常老爷和常夫人就在远处,他们没有料到儿子会这般闯入,看见他受苦立时焦急起来,一边低唤他回来一边让那道士住手。

    然而那道士见得小少年反而双目放光,满脸惊喜之情。

    “本想先把这阳年阳月阳日的收了再来管你,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那便怪不得我了。”道士说着,催动手中符纸,红光更是大炽,刺得阵中二人生不如死。

    常老爷大骇:“你、你……你不是说棠儿命格不好,要用此法替他改了,我们一家便可免灾,眼下……这、这是何故?为何要这般对待我儿子和棠儿,你快放手!”

    “我们不改了,你这妖人!”常夫人也哭着要阻,却被那道士轻轻一挥手就打在了一边,口吐鲜血。

    道士哈哈大笑:“只怪你们府内有两个好宝贝,一个阳年阳月阳日,一个阴年阴月阴日,依书中所言,乃是千年难遇的炼丹好物,待我收了他们的魂魄,我自然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道士边说边反手打退企图上前的常老爷,翻出一本皱巴巴的古册在上头一番查阅,又写了两张符纸,一张钉向那小少年,一张钉向连棠。

    小少年好不容易爬到连棠身边,回头却见父母双双被打趴在地,满脸鲜血,他悲愤地返身想去相救,一股更深重的剧痛猛然袭来,直直自眉间钉入他的魂魄中,而身下的阵势也开始旋转,转得少年浑身骨骼嘎嘎作响,抽筋拨皮也不过如此。

    一边的连棠比他好不到那儿去,那符文钉上的瞬间,他头脑昏沉,只觉一股寒气沿脊柱而上,四肢都在抽搐,可即便神智混沌一片,他还是用尽全力将那少年从阵眼挤开了去,用自己的身

    躯垫在了他之下。

    “少、少爷……忍住……看着我……忍住……”

    小少年双目赤红,眼泪不住流下,只觉眼前的连棠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好疼……连棠……救我……”

    “少爷……”

    “怎得还有气?”那道士见此露出不满的神情,“难道是阵法错了?”话落又写了两张符投到那阵中,直到看见里头的两人翻滚哀嚎半晌终于不再动时,这才放心。

    就见那道士从腰上拿下一个巨大的葫芦,正要向着阵眼处将那二人的魂魄吸出时,忽然外头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偏厅的门被人重重的一脚踢开!

    仅余一丝意识的小少年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从门外跑来,而她身后还随了一干高壮的家丁。

    那道士见此自然要逃,他虽有些法术,但却比不上人多势众,那二三十个壮汉上前三两下就把他摁在了原地。他一倒,那阵势自然也暗了下来。小少年和连棠立时就被人弄了出来,和爹娘挨在一块儿。

    小少年虚弱的根本说不了话,只能看着面前的少女还有同样气若游丝的爹娘和连棠。

    少女愤怒地踢打着那道士,哭喊道:“你救他们,快把他们救回来!”

    那道士抱头哀嚎:“我、我也不知道,这书是我捡来的,上面怎么写我就怎么弄……我只会看命格,别的都不会……哎哟,不要打我……那俩小的还活着啊,不过是中了些封印而已,还活着……救命啊!!!!”

    “嘉熙……嘉熙……”

    俯卧在地的常老爷轻轻唤着女儿,待人到近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是爹娘错了……当年你弟弟降世,便有算命的说你弟弟命格不好,与人相克……我们以前未信,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府里只是有些波折,再听这忽而上门的人说起这事,我们竟信了……因而遭了贼人算计,只怪你爹娘糊涂,都是我们的错……害了你们……也害了棠儿……”

    “爹、娘莫要这么说……”少女哭得满面泪痕。

    常老爷摇头,又望向站在女儿身后的那些家丁,长长叹出口气:“你……已做了决定?那便自此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弟弟。”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我不会让他吃苦的,我不会让嘉赐吃苦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