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姬则是停了脚步,话语不再有先前的犀利,淡淡道:“想夺权本是好事,可陛下你,光是心下这么想着,光是怨恨哀家,实则什么也没有做啊。”
李宪瑟缩着肩膀,哪里还有一个天子该有的仪态?
刘姬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走出几步却又道:“若你有哪怕一半先皇那样的气概,哪里轮得到哀家每日朝堂听政?哀家,终归是个女人,却偏偏要活得,比你们男人还累。”
“说太子是假,是要讲证据的!”李宪突然挺直了胸膛,鼓起了勇气。
“滴血认清,还不足以取信?”刘姬回头,睨视他一眼。
“一书有记载,滴血认清,并不能绝对判断是否为亲子关系。”李宪突然笑了一下,接着道:“该死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孤王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地除掉!只要孤王和皇后不承认,太子便是真龙之后!”
“御林军统领突然暴毙,原是陛下所为。”刘姬也笑了一下,这下对这个天子,倒是刮目相看了。“皇后亲妹突然不见人影,想必也是命丧黄泉了。剩下的那一个……你当真要杀?”
李宪不由得哈哈大笑两声,笑出些许泪光来,绝然道:“孤王悔不当初!早知有今日,她一出生,孤王就该掐死她!”
刘姬神色肃然,觉得既可悲又可叹。
“陛下从未变过。”她长吐一口浊气,“为了尔朱氏那个女人,你可以六亲不认。世人皆言哀家心狠手辣,依哀家看,心狠手辣的倒是陛下。只不过哀家用在刃上,陛下却用在这等龌龊事上。陛下,哀家说的对吗?”
“母后不也想过要取她性命?谈何龌蹉!”李宪是要彻底与刘姬撕破脸了,眼下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刘姬只是发笑,倒没有与之辩驳。
她缓步回到凤榻上坐下,睥睨了李宪一眼,随即道:“哀家心意已决,就看你杀人的刀快,还是我接人的轿子快了。”
“母后……”刘姬一言,无疑是宣示了最后的结局。李宪发现自己再示弱已是无用,遂转了念,咬牙切齿道:“当年‘御出双生,李代无男’的天降预言,难道不是母后让人伪造吗?母后就不怕此事追究起来,您也要遭到天下人唾弃!?”
“由哀家伪造?陛下又有什么证据?”刘姬本是忌惮此事的,但李宪突然拿此事来要挟她,她反而不那么顾忌了。“何况,出现在京城里的那些告示,并没有指明说这预言是假,更没有指明说,是哀家伪造啊。”
李宪听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楚大监,”刘姬突然下令,“传武信侯。”
“是。”
李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确切地说,是刘姬叫人把他请出去的。
才走出大殿,李令月便疾步赶了来。
“父皇……”见李宪如此神态,她不禁感到大事不妙。
李宪双目无神地看着她,道:“太后要废太子,接她入宫。”
李令月张了张嘴,不由得一惊,“事态如何发展如此之快?太后做下这个决定,未免有些草率。”
李宪没有答话,心想,或许是自己激怒太后,才让这件事,没有了转圜的可能。
“我先进去。”李令月也不管他了,径直就要进殿。
进殿见了刘姬,她的态度,要比天子好多了。
“月儿听闻,皇祖母有废黜太子之心?”她话语柔软,不比平常。
刘姬轻点下颔,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李令月不禁握了握拳,随即拜倒在地,求道:“还望皇祖母三思!贸然废黜太子,恐有失国本。”
“那你有何高见?”见她态度好,刘姬倒愿听听她的意思。
“皇祖母,东海淮阴王为人若何,能否担得起肩负天下的重任尚未可知,冒然立其为储君,实在草率。”李令月言之凿凿,有条有理,“您何不暂且按下此事,等到淮阴王进了京,再作打算?”
她此言,也是不无道理的。葛郡侯说那淮阴王年少有为,年少有为是一回事,人之品性如何,还要见了才知晓。万一是个连现在的太子还不如的……可一想到现下的事态,她又觉得头痛不已。
她想了想,情绪不流于色道:“天下人皆已相信,太子并非真龙。即便是哀家有意按下此事,也恐怕来不及了。”
“一切讲究的是证据。”李令月忙道,“皇祖母和父皇皆言太子是真,若还有人敢说他是假,就请那些人拿出证据来。”
此话,倒是跟天子李宪如出一辙。
刘姬微眯了眼目,不禁深看了李令月一阵。这对父母安了什么心思,她是彻头彻尾地清楚了。
“哀家累了,你且退下吧!”她不打算现在就给李令月一个明确的答复。
有些事,她也需要再想想。
而李令月离开没多久,李为止便应召入宫了。
“太后,您看这武信侯,还要见么?”楚大监上前,小心翼翼问。
刘姬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李为止很快进殿,请了安。
“李卿,你知道她现在何处吧?”刘姬开门见山。
李为止心中暗惊,唯有装糊涂,“微臣愚昧,不知太后所指……她,是为何人?”
“少要与哀家装糊涂。”刘姬言语里颇有几分不耐烦,“你若当真不知,哀家倒是可以告诉你。庹子山上,一间庵堂。”
李为止低垂着头,不敢轻易言语。
“哀家派你,即刻出城,去把她接进宫来。”刘姬也不多说了,直接下令,还道:“哀家亲自护她周全。”
李为止不知她的话可信还是不可信,犹豫半天,却不知如何应对。
他想了想,只得先且应承下来。
回到侯府,他紧急请了葛郡侯前来商议此事。
“今日朝堂之上,太后废黜太子之心昭昭可见。”葛郡侯将信将疑,“或许,她是真心想护她?”
“恐怕有诈。”李为止却道,“为以防万一,我们大意不得。”
“你既已受命,去一趟庹子山是在所难免的。”葛郡侯道,“去了那里,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想必,她自有主张。”
李为止点头,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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