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浦向冯叔夜、金婧谢道:“多亏两位出面,否则再兴会不但会伤亡惨重,还会四分五裂,名存实亡了。”金婧抢着说道:“你谢我就可以了,这位冯大侠呢就免了。就是他助纣为虐,打伤叶庄主,让他老相好得了便宜,还妄想做什么盟主。”梅文浦见冯叔夜面色通红,忙岔开话题道:“金女侠来得正好。我们要保护杨姑娘周全,可惜都是大男人,不方便得很。可否劳烦金女侠与她同住一处?如此一来那些想加害杨姑娘的人见到金女侠,总会忌惮三分,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金婧做事豪爽,只是颇喜欢人家夸赞,便出言试探,果然金婧笑道:“梅帮主怎么还客气了?我爹和丐帮前任黄帮主是好友至交,多次吩咐我要将善待丐帮朋友,你丐帮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何况我也很喜欢杨姑娘的为人,正想结交。”说着一把将冯叔夜推开一边,横了他一眼,道:“杨姑娘说一是一,坦荡犹胜君子。不像有些人,身为大丈夫反而唧唧歪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一无是处。”这话明显是暗指冯叔夜。冯叔夜在江湖上侠名远播,却被她说得如此不堪,众人知道他们又是夫妻斗气。金婧口齿伶俐,一口气骂完了,不再理冯叔夜,上前为杨少真解开绳索,与她有说有笑,进房间去了。
冯叔夜苦笑一声,同梅文浦、罗大鹏等人将场内略做清扫,扶着行痴大师,守在杨少真、金婧旁边的房内。所幸行痴大师受伤不深,自己运功调养一段便无大碍。梅文浦见冯叔夜闷闷不乐,只当他还在为金婧的话不快,便劝道:“贤弟,弟妹只是话语过于偏激,你何必放在心上?”冯叔夜摇头道:“大哥,你不知道,她说的是中 文首发真的。叶庄主是我所伤。”梅文浦吃了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冯叔夜长叹口气,推开窗扇,环视四周,缓缓说道:“小弟离开这里已经十九年了。这次为打听师傅下落来此,却想不到旧地伊人,我们又能想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苍有意安排,好叫我难忘罪孽,真是造化弄人。”梅文浦听得糊涂,但见他怅然若失,也不好追问。冯叔夜突然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婧妹为何总对我忽冷忽热?”梅文浦一怔,他虽与冯叔夜是好友,却甚少听他提到家事,只答道:“想必是因为弟妹性格太过倔强,你让这点她也就没事了。”冯叔夜摇头道:“婧妹虽然是凡事都要争强好胜,可她本来柔情似水,对我不知道有多好。只因我做下一件错事,才使得她因爱成恨,变得不可理喻。事无巨细,只要不合她意,便会恼怒起来。小弟深知自己罪不容恕,每次都容忍她,只盼能叫她明白我忏悔之意。”他说到这里,掩面而泣。
梅文浦忙扶他坐下,问道:“贤弟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会令弟妹如此生气,至今不肯原谅你?你又说什么旧地伊人,难道这件事和叶家有关?”冯叔夜道:“不错。二十年前,我和婧妹结婚。那时候我们都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婧妹依仗她爹爹是我师傅,常常耍小性儿,我却总以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受制于妻,不知道迁就她,总为一点小事互不相让,争吵不休。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一怒之下离开层云峡,心想躲开你一段时间,还怕你不向我低头认错?现在想来,我和婧妹真的不知是几代的冤家,争吵不断,吵完即和,和完又吵。”说到这里,他摇头苦笑。罗大鹏在一旁大声道:“嗨,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儿啊。我老婆就经常骂我老死鬼,我也骂她臭婆娘。如果不吵架,那反而奇怪。”梅文浦和行痴听了,都微微一笑。罗大鹏问道:“冯大侠,那后来怎样?”
冯叔夜道:“每次吵架之后都是我向婧妹认错,否则她不会原谅我。那一次我发了狠心,婧妹如不向我认错我就不回来。因此我独自闯荡江湖,便来到越秀山庄作了一名食客。”罗大鹏“哦”了一声,叫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当时与叶老庄主结下仇怨,因此今天打伤了他,是不是?”冯叔夜道:“叶老庄主是恨我,但我不怪他,怎会有害他之心?今日我不过是见叶家小姐危在旦夕,不得不出手解围,实乃别无他法的下策。”梅文浦道:“我与叶庄主多年交情,只知道他有两个儿子,从未听说他还有个女儿。以贤弟的话来看,那叶夫人真的是他女儿,倒是我无端猜疑了。”冯叔夜点头道:“那个叶夫人的确是叶庄主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她命苦,不该生在叶家。”梅、罗二人感到奇怪,齐声问道:“那却是为何?”
冯叔夜道:“我自来到叶家已逾半载,只见到叶庄主常常带小妾四处游玩,从未曾见过叶夫人的面,暗觉奇怪,以为叶夫人早已过世,问其他食客,他们只是要我不要多管闲事。但过不多久就听说叶夫人病逝,叶家只是草草将她尸首裹了层白布抬出去了事。既无法式,庄内众人亦没有半点悲伤之意,便好似世上全无此人一般。我更觉得奇怪。一_38605.html天夜里我睡不着,便起身去后花园乘凉。忽然听见花园墙外有人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接着又有喝骂责打的声音。我好奇心起,便越墙观看。那墙甚高,但怎难得住我?原来那花园后面是个大院子,中间有座草房,一帮人手持火把围着一个少女。火光照映下,那少女满面泪痕,身子抖成一团,听凭众人鞭打,只是不停的喊‘爹爹!爹爹!我求您见我一面。’我看她娇柔孱弱,楚楚可怜,不知不觉间就关心起她来,暗暗责备那些人不该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如此残忍。
“当时我猜想这姑娘也许是叶家的丫头下人,做了什么错事,遭到毒打以作惩戒。可是不管众人如何推搡打骂,那姑娘只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被塞到草屋里便又冲出来。想不到她娇弱的躯体里竟好似蕴藏着无穷力量。那些人实在对这个姑娘束手无策,便有人说道:‘快去把她爹找来吧。可别逼死了她。’过不多时有人匆匆赶来,原来是叶庄主。那姑娘不顾他人的鞭打,挣扎着扑到他的脚边,抱着他的双腿哭道:‘爹爹,我是你女儿呀!爹爹,你为何对女儿这么狠心,对我娘这么狠心?!’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叶庄主竟然是她爹!叶家富甲一方,莫说叶庄主一家人,就是家丁食客也都是衣着鲜亮,时常能得到些碎银子花花。而这姑娘粗布旧衫,领口袖头都已磨烂,头上的发绳更是用几种彩绳拼接而成,颜色不一,俨然是个乞丐一般,怎么也不会叫人想到她是鼎鼎大名的叶庄主的女儿。就听叶庄主说:‘哼!我让你们活了这么多年,没有杀了你们就算仁至义尽了。你娘倒也识趣,这样死了总比我杀她的好。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草屋里,若再不听话,我就杀了你!’他这几句话声色俱厉,哪里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简直就像对待一只狗一般。
“那姑娘哭道:‘爹你知不知道娘她为你念经拜佛,保佑你平安,从无半句怨言。而你却丝毫不念夫妻之情,从不来管她。要是在娘病重期间你能给她抓些药,娘又怎么会受尽折磨而死?亏得娘临死之前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叶庄主听她责备自己,恼羞成怒,骂道:‘死丫头!若不念在你还算我的骨肉,我早一掌打死了你!还敢编排我的不是!’抓住她的手臂,使了个分筋错骨手,就听‘咔’的一声,那姑娘的手臂被他扭断,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我至今还能记起那声惨叫和那姑娘惊愕痛苦的样子,直叫人肝胆俱碎。
“那姑娘却有惊人毅力,咬紧牙关质问道:‘我和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若能告诉我,我死也甘心了!’叶庄主冷笑了一声,答道:‘要怪就怪你生在叶家。’吩咐家丁将她驱赶进草屋,自己则和两个儿子扬长而去。想必是那姑娘身受毒打和重伤,体力早已不支,这次没有再作反抗。更何况亲生父亲如此薄情,她更是万念俱灰。那些家丁见她老实了,就都走光了,只剩下我暗暗注意那姑娘的动静。那时我热血沸腾,几乎就要跳出去揪住叶庄主理论一番,质问他这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要对她如此残忍?但转念想到叶庄主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仁义英侠,闻名遐迩,他这般做法,或许事出有因?因此我便待他们都走光了,跳了进去,进到那草屋里面。
“我刚一进门,就见那姑娘正手持一把剪刀刺向自己咽喉,只是因为手臂受伤不便,又见到有人闯进来,吃了一惊,这一剪便刺得偏了,将她肩头刺了个大窟窿,鲜血迸流。我急忙赶上去,把她手中的剪刀夺下来,她想要甩开我的手,却受不住全身伤痛,昏死过去。我自一见到她,心里就充满怜惜之意,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关心爱护她,不能让这个柔弱的生命受到再多的伤害。我便给她包扎伤口,替她接好臂骨,又用从层云峡带来的最好的药膏为她疗伤。
“过了不久,她终于醒转,刚一苏醒就哭道:‘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要去陪我娘!’推想前后,我知道前几天死去的叶夫人应该就是她娘,想到叶夫人死时根本无人关心过问,便随口道:‘你就这样死了,有谁会为你伤心呢?’那姑娘道:‘我不需要有人为我伤心!我只要陪在娘身边,娘就会开心了!’我劝她道:‘你娘被你爹这样冷落折磨都没有想到死,她一定是想要你活下去,才苟且偷生下来。如果你死了,岂不是有违你娘期望,叫她痛心么?’那姑娘听了我的话,怔了一怔,低下头只是垂泪。我又道:‘你还不知道你爹究竟为什么这样对待你和你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自己也不会甘心吧?’我想不管怎样先叫她收起自杀的念头,便搜肠刮肚劝她。她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后来终于轻轻开口说道:‘我不会死的。我要找回公道!’她脸上犹自泪水盈盈,说话时却是语调平稳,斩钉截铁,眼里泛出的精光叫人不寒而栗。我见她不会再寻短见,很是高兴。她望向我,问了我的名字,又自己道出名字,原来她叫叶音音,接着突然翻身跪倒在我面前,说道:‘冯大哥,是你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音音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跟着冯大哥,服侍左右。’我吃了一惊,急忙扶她起来,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起身,说道:‘冯大哥,你带我走吧。只要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我哪里敢答应她?要是婧妹看到我带另外一个女人回来,一定非杀死她不可。何况我尚不明实情,怎能轻易带走别人的家人?我便左推右搪。她见我支支吾吾,知道我不会帮她,便长叹一声,斜倚在床头,黯然道:‘你走吧。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了此一生。’月光洒将进来,笼罩在她身上,映着她微现倦意的面庞,显得异常凄婉悲凉,刺得我心痛。
“她虽然粗布宽衣,但依然掩不住婀娜身形,孤高清绝,容色照人,直如出尘仙子,叫人情不自禁会心生爱怜。看她茕茕孑立,我好生歉疚,胸中豪情徒增,大声道:‘音音姑娘放心,在下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你周全,不会再叫你受恶人的气了。’音音喜出望外,本来憔悴的面庞映出几丝红晕。我怕耽搁太久,叶家人会到来。这里属于越秀山庄禁地,食客绝对不许进入。若是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不但我会受到惩罚,还会累及音音。我便和她约定以后再来看她,悄悄返回自己的住处。
“第三天夜里我找到机会又悄悄潜入草屋,却见音音倒卧在床上,见我到来,想要起身却难以办到。原来她已经几天没有吃到饭菜,身体虚弱之极。本来叶夫人在世之时,每天还会有人送来一顿残羹剩饭,虽然很少,但总算可以果腹。但自从叶夫人去世之后,叶家便不再派人拿饭菜来,显然是想音音自生自灭。为人父亲,竟然歹毒到如此地步,真是天下独有。我常常偷偷带些吃的给她,才能叫她活下去。后来我隔三差五,每到夜深人静时便去看望她。音音总是翘首守望,每次见我来到就会欢喜雀跃,待我离开时则是黯然伤情,泪水涟涟,也惹得我心酸,对她日增怜爱。据音音诉说,她三岁起便和她娘一起被关在这高墙深院里,终年不准离开草屋半步。这草屋破旧不堪,难以挡风遮雨,冬日奇寒,盛夏燥热。她母女二人竟然在此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六年。
“她告诉我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外人,每日见到的家丁个个都恶语相向,叶庄主和两个弟弟偶尔来看看,也往往只是辱骂她跟她娘是丧门星,她娘受尽委屈,终日以泪洗面。她曾多次问她娘为什么两个弟弟可以到处玩耍,而自己只能在这丈余见方的草屋里度过每一天?叶夫人只是摇头叹息,要她莫要对爹爹心存怨恨,每日诵经礼佛,为爹爹乞福,盼望能感动上苍,赢得爹爹原谅。可是叶庄主并不原谅她们,叶夫人忧郁成疾,身体越来越弱,叶庄主也不闻不问,全当府中没有此人一般。音音多次哀求家丁代为传话,为叶夫人找个大夫,反遭叶庄主喝骂毒打。”
听到这里,行痴等人齐声叹息。罗大鹏问道:“这位音音姑娘就是适才的叶夫人么?”冯叔夜点头道:“正是她。”罗大鹏切齿骂道:“叶冠棠假仁假义,骨子里原来这么肮脏龌龊!冯大侠你真是好涵养,要是我罗大鹏,早就去揪住他理论理论啦!”梅文浦道:“冯贤弟心思细密,当然要先弄清楚事情原委才会有所动作。”罗大鹏搔了搔头,咧嘴一笑:“说的也是。”冯叔夜苦笑道:“大侠二字,如何克当?正如梅大哥所讲,我想方设法打听她母女二人的事情,可惜食客们都不清楚,而叶家的家丁又不好接触,也不能问得太过露骨,两个月下来,一点头绪也没有。而我和音音......和音音便在不知不觉中情愫暗生。音音不但生得美艳无伦,且温柔贤良,善解人意。自小她娘便教她琴棋书画,想来是因她颇具天赋,因此虽然她未曾踏出这后花园半步,没见过世面,却是样样出色。或许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也或许更因为她娘悲惨逝去,对她打击太大,她实在已经少不了我,有如小鸟依人,更令我意乱情迷。有两次我外出办事,过了几日才回来看她,她哭得泪人一般,一见面就对我倾诉离别之苦,那份真情,叫我刻骨铭心。”
行痴念了声“阿弥陀佛”,道:“真是孽缘啊。”冯叔夜满脸苦涩,垂下眼皮,低声续道:“不久她便有了我的骨肉......”声音越来越低,话到后来,几乎细不可闻。罗大鹏一听,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张大了嘴巴盯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梅文浦也惊讶无比,心道:“是了,原来弟妹常与他翻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冯贤弟为人耿直,作了这样一件大错事,一定不会对他妻子隐瞒。”便问:“后来怎样?”
冯叔夜道:“都怪我品行不端,由怜生爱,铸成大错。听音音说道有了孩子,我才如梦初醒,顿时慌了手脚。我已有妻室,却又与她私下来往,于天地难容。婧妹知道了也决计不会原谅我。我知道事情一旦败露,叶庄主定然不会放过音音,可是叶家防备森严,我要带她走绝非易事。况且终究我有婧妹,又能带她去哪里呢?她见我犹豫不决,莹然泣下,说道:‘原来你并非真心对我。你救我性命我感激不尽,那又何苦将我心儿掠去?岂非再害我一次?’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和婧妹结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求她原谅。我本以为她会恼怒无比,哪知音音静静听完,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冷冷的道:‘何必向我道歉?都怪我不自量力。自己是丧门星,偏要去连累你。’我愧疚万分,支吾道:‘我一定想个法子救你出去。’音音依然冷笑:‘你能救我去哪里?你逃得掉叶家的追捕么?即便逃得掉,你又能原谅你自己么?既非真心,何必勉强?我不想带累你。’我羞愧难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听到草屋外面有人叫道:‘你们这两个下贱的狗男女,快给我滚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