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波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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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三寿的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冷冷道:“大清都亡了,哪来的奴才?刘德成,你还当自己是公公呢?”

    这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过去曾经是皇宫里的太监,满清覆灭之后,留了一部分太监在宫里,多半太监被遣散出宫自谋生路,刘德成就是其中的一员,刘德成苦着脸道:“无论什么时候,在三爷面前,小的都是奴才。”

    穆三寿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

    “三爷,小的在城隍庙被人给偷了。”

    “报警啊!法租界的巡捕效率还算过得去。”

    “钱倒还在其次,小的把王爷生前委托我交给格格的信物给丢了。”

    穆三寿缓缓转过头去,目光如同两道利剑看得刘德成心底发寒,胆怯地垂下头去。

    “过去怎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奴才一时疏忽给忘了,刚刚才知道格格从法国回来了,所以才急着去见,没成想中途在城隍庙遇到了骗子,奴才一时不察就被人设计了……”

    穆三寿指了指刘德成的右手,示意他抬起手来。

    刘德成将手刚一抬起,穆三寿就将灼热的白铜烟锅子扣在他的掌心之上,痛得刘德成白胖的面庞扭曲变形,额头黄豆大小的冷汗簌簌而落,可是他慑于穆三寿的威势却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手掌痛得抽筋,也不敢躲开。

    直到闻到那股刺鼻的焦臭味道,穆三寿方才熄灭了烟锅子,就手在桌面上重重磕了磕,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被烟熏得焦黄的两根手指:“两件事,一,永远不要提起她的身份,二,滚出黄浦,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夜雨潇潇,昔日繁华的法租界也因为这场不期而至的秋雨显得有些冷清,不过有一处地方仍然灯红酒绿,这里是法国商人贝尔蒙多开设的蓝磨坊,这件歌舞厅开业虽然只有半年,却成功吸引了法租界各方名流的注意,几乎每天都有达官贵人来此消遣娱乐。半月前,从法兰西留洋归来的歌女叶青虹来到这里驻场,她美妙的歌喉精彩的舞姿很快就吸引了无数法租界的上流人物。按理说一个歌舞新秀即便是再出色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月内名扬黄浦,可是她的背后有强有力的后台撑腰。

    穆三寿几乎包下了整个黄浦有影响力的报纸,每天都在头版头条进行宣传,在这样密集的宣传攻势之下,叶青虹的名字迅速广为人知,她的走红速度可以用彗星般崛起来形容。过人的美貌吸引许多倾慕者的同时自然也引来了不少想要一亲芳泽,甚至占为己有的野心家,可多半也只是拥有这样的想法罢了,没有人胆敢付诸实施,除非不想在法租界混下去,又或是已经厌倦人生活得腻歪。

    夜晚九点半,两辆黄包车在蓝磨坊门前停下,率先从车上下来得是罗猎,他身穿黑色西装,头戴文明帽,外披黑色风衣,身材挺拔风度翩翩,随后下的是瞎子安翟,一身驼色西装,只不过西装并不合体,前襟的扣子扣不上,大敞着露出突兀的肚子,显得格外醒目。

    虽然是晚上,瞎子仍然带着墨镜,这可不是为了装模作样,到了夜里,他的目光就变得格外锐利,能够清楚看到暗夜中的景物,不过也有个缺点,害怕强光的刺激,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同时必然会关上一扇窗,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罗猎点烟的功夫,瞎子摸出铜板付给车资,看到其中一个车夫收到铜板之后仍然伸手朝着自己,瞎子凶巴巴道:“干什么?不够啊?”

    “先生,拉您一个等于别人两个……”

    “信不信我揍你啊!”瞎子扬起拳头,瞪圆了一双小眼睛。钱还在其次,拿自己的体重取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罗猎那边已经摸出几枚铜板递给那车夫,顺手扯着瞎子向大门走去。

    瞎子仍然愤愤不平:“老子最讨厌这帮狗眼看人肥的东西。”这词儿是他的加工改良。

    罗猎将抽了一半的香烟塞到他嘴里,瞎子抽了一口,马上就想起了什么,噗!地一口吐了出去。烟头在夜空中潇洒地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准确无误地弹射在一名青年军官的身上。

    青年军官身穿黄绿色军装,外披同色毛呢大衣,黑色高腰皮靴擦得锃亮,黑色羔羊皮手套,挺拔英武的身姿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苍白冷峻的面庞也笼罩在硬壳大檐帽的阴影之下,他愣了一下,脚步停顿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胸前被烟灰弄脏的地方,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瞎子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走了过去,伸手帮助那青年军官拍打身上的烟灰:“长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的手刚刚接触到青年军官的身体,就被对方一把抵住了胸口,极其粗暴地推了出去,如果不是罗猎及时扶住他的后背,只怕此时已经摔了一个重重的屁墩儿。

    瞎子明显被惹毛了,仰着大脸指着那名青年军官:“你什么意思?”

    罗猎一边拉下他的手臂,一边向那名青年军官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兄弟喝多了。”

    青年军官冷冷瞥了罗猎一眼,没有说话,大步走入蓝磨坊的大门。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瞎子方才愤愤然道:“牛逼什么?靠!一个小小的少校也敢摆谱?”

    罗猎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瞎子生怕被他弄乱了头型,赶紧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极其得意地向罗猎眨了眨眼睛,罗猎已经猜到他干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别忘了咱们来的主要目的。”

    进入蓝磨坊,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点过酒水之后,瞎子向前探了探身,低声道:“那小子身上带着两把撸子。”撸子就是手枪,他们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交流。

    罗猎眼角的余光找到了青年军官的位置,坐在西北角的地方,跟他们一样选择了一个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个人坐在那里,脱下了大衣,取下了军帽,黯淡的灯光映照出一张高冷淡漠的面孔,棱角分明,不苟言笑。手套合在一起,工工整整地摆在小圆桌的左侧,面前的水晶杯内倒了小半杯红酒,到目前为止仍然丝毫未动。

    瞎子不屑地切了一声,从衣袋中取出他刚才的战利品,一本军官证,上面写着部队的番号和军衔,是他刚才从青年军官的身上顺手牵羊而来,瞎子虽然长得肥胖臃肿,可是却拥有一双灵巧过人的胖手。

    罗猎皱了皱眉头,对瞎子雁过拔毛的老习惯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瞎子咧嘴笑了笑:“陆威霖,奉系的一个小小少校。”

    罗猎提醒他道:“军方的人,你最好不要招惹。”

    瞎子摇了摇头:“军方?一个屁大的小官,这里是黄浦,别说是他,就算是他们督军过来,在法租界的屋檐下一样要低头走路,凡事还不得看洋人的脸色。”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咱们中国轮到这帮洋人当家了?”

    罗猎拿起酒杯,摇曳了一下杯中的红酒,轻声道:“国家大事你不懂,也轮不到你去操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瞎子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此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法国男子,他先是用法文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用夸张怪异的腔调大声道:“下面,有请我们美丽的索菲,来自欧罗巴法兰西的娇艳之花,今晚最璀璨的明星——叶青虹!”

    现场欢声雷动,瞎子也忍不住摘下了墨镜,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期待叶青虹的出场。

    罗猎虽然年龄比瞎子还要小上一岁,可是他做事周全,拥有着出众的大局观,为人警惕,任何环境下都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些优点正是他能够折服瞎子的原因,在现场众人都关注舞台,期待叶青虹出场的时候,罗猎却留意到从门外进来了一拨人。

    众人簇拥中的中心,有两人并排走了进来,走在右侧的是穆三爷,另外一人身穿戎装,身材矮胖,嘴里无时无刻都在叼着一支雪茄烟,乃是赣北督军任忠昌。他们进门的时候,正是叶青虹登上舞台之时,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反而忽略了这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任忠昌虽然在赣北实力雄厚,可是他在黄浦却并不为公众所知,此番来到黄浦是为了寻求军资赞助,还想求见一下法国领事,别看他在赣北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到了黄浦却没有什么根基。如果无人引见,法国领事是没兴趣见他这种地方军阀的,所以他想到了有过生意来往的穆三寿,谁都知道穆三寿在法租界手眼通天,新近又当选为公董局唯一的华董,自然他成为联络黄浦上层人物的第一选择,而穆三寿也没让他失望,在他抵达黄浦之后的一周内已经先后安排了他和三位公董局的董事见面,和法国领事的会晤也安排在两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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