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枝箭上都有对应士兵的姓名,一阵箭雨过后,高古达下令收集箭矢,五千人的队伍,收到了四千七百枝箭,亲兵对着箭枝喊人名,喊到名字的,便离队站在另一边。
箭矢慢慢减少,最后只剩下三百人站在那里,他们有些无措的彼此对望,当时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
“未随鸣镝射箭者,杀!”高古达一声令下,这三百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草原。
过了几天,高古达又将这四千七百名士兵召集起来,这次不是打猎,茫茫草原上,只有一匹马,那是跟随高古达许久的战马。
高古达将鸣镝射向了他最喜欢的那匹乌云盖雪,一声凄厉长啸划破天空,被上次那片鲜红草原吓怕的士兵眼疾手快,齐齐的跟着高古达的行止拉弓放箭。而另一批人则想,只怕是朔定王爷被马摔了,一时心气不顺,过几天万一等他想起来了,要追究所有跟着射箭的人怎么办,于是,机灵的他们没有射箭。
而那一天的夕阳,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最后一次落日。
没过多久,士兵们再一次被集合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是高古达所做出的升级版训练,这不只是服从和武力,而是对他们人性的考验高古达的鸣镝对准了他最宠爱的女人。
经过了前两次的教训,绝大多数人都随着鸣镝将自己的箭射出。但是,还有一些人无法下手去杀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北燕人,她不是敌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是那样的漂亮,她是高古达最宠爱的女人。
迟疑的士兵们,为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经过这一次之后,还有四千五百人活着,这些剩下的人,都唯高古达的鸣镝指向是从。
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高古达早已旁敲侧击过北燕皇帝的想法,北燕皇帝太小,掌握北燕朝中大小事务的是摄政大亲王高玄武,他很年轻,也是锐意进取,早就烦透了云安亲王这些老古板围着自己叨叨个不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高古达已听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在一次打猎活动中,鸣镝再次响起,目标不是猎物,而是云安亲王。
在北燕这种地方,就算是子杀父,弟弑兄,在当时的北燕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们只追随着最有力量的王。
高古达的行为,在北燕皇族中没有听见任何杂音,大家就这么习以为常的给咽下去了。
当时的北燕周围,还有一处名为鲜达的强大势力,他们听说当时北燕掌握兵权的云安亲王死了,都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认为北燕国中已经无将可用,于是便有意挑衅。
鲜达派使者前来说:“听说贵国云安亲王有一匹马,我们大王很喜欢,想问问贵国是否可以割爱。”
群臣们议论纷纷。
可是他们等到的,却只有北燕来势汹汹的大军,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鲜达王便已身首异处,做了高古达的刀下之鬼,从此鲜达的土地和人口皆被划入北燕境中。
自那之后,北燕便处于休生养息的状态,此次动兵,显然是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萧燕然想起随凤歌一同前往西夏的“关林森”说在西夏看见了北燕的使节团,还有大亲王高玄武曾经以商人的身份在丰县停留数月,便知此战必是一场硬仗。
玄铁营现下的兵力,就算加上丰县县城里的那些老弱妇孺,也不过是一万七千人,精兵最多有四千,兵力悬殊实在太大,对手亦是强悍非常,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劲风吹起大漠中的风沙,双方之间的空地上被一层淡淡的黄色笼罩。
萧燕然坐在城中,数日不眠不休,使他原本英气逼人的硬朗脸庞上多了几分憔悴之色,眼神却是犀利依旧,如同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他的下巴也尖削了许多,轮廊更加分明,脸上神色却依旧是从容与镇定,为将帅者,自当胸有惊雷而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即使是现在强敌犯境,自家兵力如此明显的处在劣势,就算是如此火烧眉毛的凶险,也不能让他的情绪动容一分一豪。
“齐思他做个斥侯还可以,要说做前锋,他压不住场面,管城,你马上去右侧瓮城接替他,那里会是北燕的主攻方向。”思考了许久,萧燕然转头低声说道,声音还是那样的平和悦耳,语气里却是透着傲视沙场的气魄和沉着的风度,“还有,没有更多的兵力了,右瓮城要守多久,你也该知道,还有,如果不能让北燕人吃点亏,你也别回来了。”
“末将遵令!”
管城当下便推门而出,向瓮城而去了。
萧燕然又静静的站在沙盘前,在沙盘上,缓缓地插下一只小旗。
大恒虽是幅员辽阔,在东方大陆,除了北燕之外,便是大恒的国土面积最大,但是,北燕的许多土地并没有人居住,这也是游牧部落的一个特性,因此,事实上,还是大恒的国土使用率更高一些。
但是,大恒虽富,却没有足够守住这位富贵的足够兵力,曾经,大恒的武力也是足以横扫东方大陆的啊,直到……
那一年,麒麟将军刘觥弈被杀,
那一年,寒山铁骑精英将士流落四方,
那一年,再也没有人愿意让孩子习武,
那一年,大恒人以儒生冠为荣,以武将缨为耻,
那一年,同品官员,文官在殿内得见天颜,武官在殿外遥遥朝圣,
那一年,大恒修起了牢固的关城与长长的城墙,认为这就可以挡住马快无脑的北燕人,
那一年,边关士兵的待遇再无人关心,一落千丈,唯有因罪充军流放之人,留在边关,其余良民,无一人愿意戍守边关,大家都喜欢繁华城市的纸醉金迷。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萧燕然此时也不会在这里吹风,而是在京中某处温柔乡,某一位或是几位温柔美貌的女子怀中听着小曲喝着醇酒。
为了防止镇守边关的武将起兵造反,所有精兵都在京师之中,或为城卫,或为禁军,边关虽空有人数,但充军之人无心恋战,被贫困所迫不得不从军的人更加畏惧死亡。
战力?开什么玩笑。
除了萧燕然的亲兵,其余边关中人,都很紧张,如果不是北燕有屠城前史,投不投降都是一个结果,只怕早就有人偷偷开关献城了。
可是萧燕然即没有说一些激励人心,说我们一定能赢的话,也没有哀声叹气,愁云惨淡,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他携了一卷闲书,寻了一处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慢慢翻看,那卷闲书,还是“关林森”从律王府拿来的,作者大名在扉名上大拉拉的挂着:“吉羽片光”,大约也就是兰陵笑笑生,悼红斋主人的意思。
来来往往的士兵看着自家主帅正晒着太阳,看着一本名为的书,悠闲的好像身在京中某个大官家里的书房里,顿时心中也定了下来,主帅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每临大事备有静气,京中的那个人曾经当着萧燕然的面说过,这种八风不动,万事不惊的冷冰冰的平静会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感情,还是不是人。
前几拨的攻击果然从右瓮城开始,管城一直坚守着,没有后退一分,守城的将士折损大半,箭矢亦将尽,从山中收集来的石块也早已被投掷地所剩无几,而对面北燕的士兵却如同旱灾时的蝗虫,铺天盖地,杀之不尽。
高古达在马上昂首而立,虽然打下大恒的进度延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会在京师附近遇到阻碍,没想到,在第一站的丰县就遇到了这样硬的难啃骨头,但是,他并不在意,从高玄武的情报中得知,现在守在丰县玄铁营的将军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人,他似乎有过很不同的过往,也许,与那个传说中的军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现在出现任何变数,也都不足为奇。
高古达虽已多年不曾亲临战场,但是融于骨血的那股勇猛,却不会因此而被消磨。
面对如此胶着的战况,他泰然自若,一面下令手下弓箭手一波一波一轮流对守在城墙之上的大恒守军进行攻击,压制了守军向下投掷防御武器的行为,同时还派人挖掘河道,如果从上至下的打通了地下暗河,然后再往里下毒,那么玄铁营,连带着丰县城中的人口,将无人生还。
北燕有的是人,有的是时间,他们日夜不停,人手充裕,轮班替换,而大恒军队却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战了。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士气,更是在燃烧国力。
城中的守军不仅仅要防备着从下面射来的冷箭,还要寻隙阻止挖暗河的北燕士兵,在高古达无休止的车轮战之下,大恒士兵已筋疲力尽。
在一个黄沙漫天的下午,一支北燕军队带着攻城武器,撞开了右瓮城的城门,顿时北燕士兵如潮水般涌入瓮城之内,与守城的大恒士兵杀在一处。
城中的大恒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带领着这支攻城军队的人是高古达手下有名的悍将也速奇,此人身形壮硕如铁塔,声如洪钟,一声厉喝,似乎大地都在摇晃。
他一杀入阵中,管城好不容易才约束起来的防守线顿时土崩瓦解,士兵们就好像山上的枯草,被他砍杀。
管城跃上前,手中长剑与那柄巨形厚刃阔叶弯刀撞在一处,勉强能招架得起,剑身不断颤抖,似乎可以听见剑身正发出碎裂的声音,管城咬紧牙关,硬顶着,整条手臂已分不出更多的一分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弯刀向自己压下来。
“啊哈?你就是大恒国的将军吗?真有意思,你这样的玩意儿都能当将军,你们大恒国里都是娘们儿吗?是个带把的就能当将军?”也速奇一脸轻松,嘴上还在放言嘲笑,他双臂轻轻用力,竟将管城弹出了两丈之远,摔在地上。
“哈哈哈,真是废物!大王说的没错,让你们这些废物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地方!!你们这些小羊羔,就该给我们北燕做奴隶!”
管城已在右瓮城苦守了整整十天十夜,在这段时间,他连合眼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五个时辰,再加上城中早已粮食短缺,已经有数日,腹饥难耐之时,他只以白水充饥,实在眼前冒金花了才会喝两口只有几粒米的稀汤,尽量把食物留给更需要的士兵。
方才被也速奇重重一摔,半天都没能爬得起来,也速奇如一阵风般的挥刀赶上,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只见他手起刀落,管城心下一片绝望,他已无力反抗,就这么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向自己头上劈下,随着刀锋而来的破空之声,他已经可以清晰的听见。
此时忽然听见也速奇痛呼一声,他紧握着弯刀的右手竟然松开了,那柄刀直直的掉落,管城迅速一滚,弯刀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闷响。
“哪个混蛋王八蛋只会躲在旁边偷袭?!”也速奇大喝,管城看见,他紧紧地捂着自己右腕的手指缝中已渗出了鲜血。
也速奇从手腕上拔下一枚银针,针体闪着莹莹的蓝绿色光芒,也速该感觉到一股麻痹之意飞快的从自己右手腕受伤之处向上蹿,伤口隐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他知道自己这是中毒了,只见也速奇用脚尖抄起落在地上的弯刀,左手稳稳接住,不假思索,挥刀狠狠向自己的右腕砍下去,一时间,鲜血四溅,一只粗壮的右手落在沙地上,还跳动了几下,似乎是对于离开身体的不舍。
也速奇用力将自己衣服的下摆扯下,撕成一条,紧紧将伤口扎紧,止住奔涌的血流之势,他大喝道:“无耻鼠辈,快出来给爷爷受死!”
“无耻鼠辈翻山越岭侵我大恒,偷偷摸摸袭我玄铁营,骂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也在隐隐作痛呀?”不远处,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坐在高处的栏杆之上,看着也速奇微笑。
他的手里拿着一枝银色的圆筒,不消说,这枚毒针就是从这枝圆筒里射出来的。
“啊!”也速奇转身再次向管城砍去,能砍死一个是一个,多砍死一个算是赚的,一条人命给他的手陪葬,也不算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