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正守在小偏殿的门口,见淼淼来了, 赶紧朝她施了一礼,打个手势告诉她越王正在里头。淼淼放轻手脚走进去, 只见一室青烟冉冉, 李忆跪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 仰头看着那樽悲天悯人的菩萨,一动不动。
小和尚说得没错,这一段时日,李忆已从原来的小胖子成功晋级为一个大胖子,光看他的背影, 便有种气吞山河的压迫感。
淼淼在他身旁的蒲团坐下,侧头看去, 李忆双肩耷拉着, 神色木然, 脸色不太好, 晦暗且有些浮肿,以前的双下巴不见了——不是脖子瘦了的缘故,而是胖得脑袋直接连着肩膀。他以往虽然胖,却胖得有精神气,尤其一双眸子,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眉眼弯弯,把一身的灵气都汇聚到眸中。可是如今,同样是那双眸子,却似蒙了一层薄灰,浑浊不清,茫然地看着那樽菩萨,不知在想些什么。
淼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别来无恙。”
李忆木然地歪了歪脑袋,也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哦,你来了。”
那声音也是了无生气的,淼淼叹息一声,说道:“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李忆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的,“别人见面,一般都是说你瘦了,或者你越来越漂亮了,咱们这些胖子,见面却总是说你又胖了。记得去年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也是这么问你的。”
原来他还记得,当时他还哈哈笑了很久,可现在他胖成这样,淼淼一点不想笑,“殿下,你不能再放任自己想吃就吃了,方才玄一小师傅说,你光上那一百零八个石阶就用了一个时辰,你若继续吃下去,再过几个月,你连石阶都上不了,还怎么每月来这里给你母后上香?”
李忆耸耸肩,无所谓地道:“有什么关系,我是越王啊,我走不动,难道不会让人抬我上来?母妃向来对我有求必应,这么小的事情,她自会替我安排好。”
“可你觉得,你母后会愿意看到你胖到连几个石阶都走不了,要人抬着?”
他有点委屈,“我也不想的啊,可是你也知道的,咱们这些胖子,就是喝水也会发胖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淼淼当即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站住,张开两臂,“你看看我。”
李忆用他那双呆滞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两圈,“你……胳膊不舒服吗?”
“……”
淼淼把手放下,没好气地道:“你没看到我瘦了很多?”
李忆粗壮的神经终于有了反应,“呃……好像是瘦了。”
淼淼又问:“是不是比以前好看多了?”其实她已半年没照过镜子,但既然身边个个都说她好看了,她就从善如流了。
李忆想了想,不太认同,“你本来就挺好看的。”
淼淼想起来了,这位殿下的审美观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只好道:“那咱不说好不好看了,我跟你说,刚才我上那一百零八个石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蹦跶几下就上来了。可我第一次来安国寺时,那石阶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你看看我,不过半年功夫就瘦了不少,虽然还是比不上那些身姿窈窕的美人,可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再不会动一动就气喘如牛,我爹娘看到现在的我,不知多高兴,我娘那天还说了,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我了。你看,其实减肥也不是太难的事,无非是管住嘴巴,多锻炼身体。既然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你不可以?”
李忆抖抖眉毛,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根本懒得说话。
淼淼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是说减个肥就有什么了不起,但有一个好的身体,是做大事的本钱,有一个好的体魄,你才能直面困难不轻易倒下。”她直视他呆滞无神的双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如果你连自己的身材也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你自己的人生?”
李忆终于扯起嘴角笑了笑,但这笑和他以往春风拂耳的笑不同,听着瘆得慌,“你娘亲觉得现在的你很好,可我母妃也觉得现在的我不错啊,她不知多高兴呢。至于我的人生……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啊,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淼淼顿感挫败,感觉就像使足了劲一拳打到棉花上,她泄气地重新在他身旁坐下,决定不再多废口舌了,毕竟一个人的意愿,不是单凭一个外人说几句激励的话就能改变的。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淼淼问道:“对了,那回在假山的事,安贵妃和你大哥没怀疑你吧?”
原本木呆呆坐着的李忆,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拖动他肥大的身躯走到神台前,一把抓起台上的大肥鸡,“我饿了。”
淼淼目瞪口呆,忽然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愿意再提那日的事。她起身,在他堪堪张嘴要咬之际飞快将肥鸡夺过,“别吃这个了,你若饿了,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李忆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对了,你和夏至说今天要带我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馎饦,我才答应今天来这儿的,差点忘了,咱们这就走吧。”
淼淼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看来现在除了吃,什么也吸引不了他了。但她上回确实让夏至带话了,本意是想让他初一到安国寺上香,她好劝导一下,怕他不愿意来,便加了那句话。
于是两人马上下山,往西市而去。到了杜二娘馎饦附近,因巷子多且窄,马车走不了,两人便下了车。淼淼吩咐宝枝先去杜二娘那说一声,给些银子包个场,毕竟李忆是皇子,要他和一群干苦力的糙汉子坐一块吃馎饦说不过去,夏至见状,也跟了过去打点。
李忆以前出入的均是长安奢华高档的场所,如今跟着淼淼在长安底层百姓集居的小巷子里穿行,颇感新奇,不时东张西望。
“让一让,让一让啦喂……小心碰到了……”
前头有人推着一辆板车走近,那板车上头没货物,但很占地方,巷子里的人纷纷站到墙边躲避,这可苦了李忆,他虽极力贴着墙角,又憋足了劲想把肚皮收起,可那鼓鼓的肚子依然霸道地挡住了板车的去路。
推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小汉子,瘦不拉叽的,像一辈子没吃过饱饭,满脸歉意地道:“两位公子,实在对不住了,这路就这么窄,咱就是想调头也调不了,要不……委屈两位一下,先往回走一段,前面不远处就有条岔路,到了那儿两位可到岔路避一避,不然这车若是碰到两位公子,把两位的衣服蹭破了,把小的卖了也赔不起啊。”
淼淼今日为了方便,也是一身男装打扮,所以那拉车的男子以为她也是位公子。两人无法,只得往回走了一段,走到那人说的岔路,也没多想便拐了进去。才走两步,淼淼便觉出不对,这岔路是条死胡同,此时胡同里头已站了四个人,均是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打扮,个个脸色蜡黄,看着两人的眼神活像在看两只香喷喷的大馒头。
淼淼一把拉住李忆,正想退出去,方才那推车的男子已推着板车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李忆走了这么一段,早已有些吃不消,还以为淼淼叫停是让他歇息,一边擦汗一边喘着粗气道:“累死我了,怎么吃个馎饦也这么折腾……哎哟,好痛,你捏我干嘛?”
他揉着胳膊懵懂地看向淼淼,却见淼淼一脸凝重地看着前头,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是他再迟钝,也察觉些不妥,“哎,这是要干嘛呀?你们围着我们做什么?咦,你怎么把车子也推进来了?你进来了,我们怎么出去?”
那几个汉子互看一眼,笑得一脸贼样,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眯着眼睛道:“我们要干嘛?公子问得好啊,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几人狞笑着又朝两人走近了两步,齐声道:“打劫!”
“打……劫?”
“打……劫?”
李忆和淼淼同时重复了一句,李忆是因为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想过这种戏本子上才有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淼淼则是因为意外,她一进死胡同看到那几人时,还以为是安贵妃派人来杀李忆,听说是打劫的,她有些不放心,朝那个瘦高个看着像头头的人道:“你确定……真的只是打劫?只谋财,不害命?”
瘦高个一怔,叉腰上前一步呸了一声,“你个死胖子,大爷我看着像那种谋财害命的黑心鬼吗?咱们兄弟几人行走江湖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了,一直坚/挺到现在,靠的什么?靠的无非一个道字!我跟你们讲啊,这个“道”字可是盗亦有道的“道”,咱们向来是最讲道义的,只不过兄弟们最近手头有些紧,迫不得已之下做个没本钱的买卖,大家都是有爹娘生的,咱们不干那害人性命的缺德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