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激动,刚刚塞进嘴里的桂圆一不留神滑了进喉咙,淼淼两手箍着脖子,憋得面红耳赤。一旁的柳莺歌吓了一跳,忙替她拍背,她猛咳几声,好不容易才把那颗桂圆吐了出来。
“二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柳莺歌有些手足无措,心想二姐虽一年多没见过晋王,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幸好大姐她们不在,不然背后又不知怎么编排她了。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咱就是没事噎一噎的体质,死不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淼淼两眼死死盯着坐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胸口被晋王捅了一剑的地方似隐隐作痛。
柳莺歌惊讶地看到,那个原本笑起来弥勒佛一样的二姐姐,此时目露凶光,鼻翼一翕一合,眉毛竖起嘴角抽搐,活像她家今早贴在门口镇宅的门神,面目狰狞,“二、二、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一颗桂圆没吐出来?”
镇定,镇定……淼淼缓缓吐出胸腔里那口闷气,两手揉了揉脸颊,把鼓起的腮帮子摁了回去,“晋王不是皇帝的儿子吗?这大过年的,他不陪他爹娘看烟花,穿得要干架似的在大街上溜达耍酷是要干嘛?”
柳莺歌倒了杯茶给她顺气,“二姐姐不知道么?因之前刺客入宫行刺的事,城中巡防严了许多,皇上特许晋王统帅北衙禁卫,负责京师防务,他现在可是右骁骑将军。”
啧啧,连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都舍得让晋王接手,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器重,也是活该他走运,若非自己刺杀失败,皇帝好端端的没吓出病来,他哪来的机会大展伸手。算起来,晋王这小王八蛋简直是踏着她的尸体上位的,简直可恨。
什么右骁骑将军,不就一条巡城狗么,有啥好神气的。淼淼哼了一声,硬生生将目光转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今晚就是将眼珠子瞪爆了也没用。
田氏忙着应酬,顾不上管她,于是她把满腔的怨怼都发泄在面前的小吃上,糖莲子、炒板栗、松子糖,一把一把塞嘴里,咬得嘎嘣嘎嘣响,急得阿黛站在后头猛咳嗽,可惜咳得肺都快掉出来了也没人理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深红色内侍服的老宦官一路小跑进了永宁侯府的棚子,朝田氏见了礼,打着哈哈道:“方才太后见永宁侯陪着皇上说话,直说皇上不通气,大年过的也不让侯爷安生,晾着夫人和闺女在这里,让两位委屈了,又说与夫人许久不见,请夫人和柳姑娘到前头一聚。”
听说要见太后,淼淼忙把嘴巴擦干净,与田氏一道跟着那个宦官走到前头最大最漂亮的棚子。棚子里不止太后一人,太妃公主贵妇什么的坐了一圈,淼淼不敢抬头乱看,学着田氏的样子规规矩矩行过礼便低着脑袋看肚皮,其实本想看脚尖来着,奈何看不到。
太后给田氏赐了座,说了会话,终于注意到站在田氏身后的淼淼,笑着道:“哟,这是……柳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真不假,不过一两年没见,我竟不认得了,瞧我这眼神,老了,不中用了。”
田氏略感尴尬地笑笑,“不是太后眼神不好,是这孩子长歪了。她小时不长这样,太后自是不认得。也怪臣妇育儿无方,原本好好的苗子,硬是被我糟蹋成这样了。”
“瞧你,哪有做母亲的这样说自家孩子的?把她吓得都不敢抬头了。”众人皆笑,太后也被逗乐了,笑着朝淼淼道:“柳丫头,你母亲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你别放心上,抬起头来让老太婆瞧瞧,别害羞,一会我赏你好东西。”
听闻有好东西,淼淼非常听话地抬起头,朝坐在一堆花团锦簇中的太后扯了个笑脸。太后的长相很是富态,脸圆,身体也圆,看着像颗汤圆,看人时笑眯眯的,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柳千斤”的名头大概是挺出名的,奈何她躲了起来那么久,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终于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于是太后以及坐在太后两边的太妃公主贵妇们,齐刷刷地瞪着一双双毒辣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淼淼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
“啧啧,这孩子,长得可真……喜庆。”最后太后一锤定音,用了个较委婉的词。
隔了太后两三个位置的一位美貌妇人开口道:“可不是,贴了福字的瓷娃娃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你们柳家妇都是有福气会生养的,生的孩子个个人中龙凤,春池那孩子也是个乖巧讨喜的。”
田氏忙道:“贵妃真会说笑,要说有福气会生孩子,在坐的除了太后哪个及得上您?晋王和丹阳公主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呢。说起来,刚刚还看到晋王领着禁卫军的人守值,身为皇子,这大过年的还要执行公务,真是不容易。”自己的女儿像被剥了皮的羔羊似的被人盯着看,田氏心里也不好受,更怕女儿委屈,唯有借机转移话题,且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这马屁拍得那个贵妃挺受用,她微微一声叹,幽幽道:“可不是,自从宫中出了那事,晋王每日没睡超过三个时辰,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也不怕你们笑我这个当娘的自私,我私下不止一次劝他,让他悠着点,凡事别强出头,毕竟身子要紧,谁知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只说既然父皇将京师安危的担子交了给他,他断不能辜负皇上厚望。这不,今儿寅时不到就到衙里了,一直没停过,我晌午让人送去的食盒,晚上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
在座的人听了,纷纷出言称赞,恨不能把个晋王赞上天去。
原来这美人就是安贵妃……淼淼抬眸看去,果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她比皇帝还大三年,但看着才三十五六的样子,身形略显丰腴,鹅蛋脸,眉眼细长,声音软糯,说话时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却又恰到好处不惹人反感,顾盼之间有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风韵,怪不得柳春池那么追崇她,果然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人。
太后听说晋王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心疼得不得了,“哎哟,这可怎么行?皇帝也是,整个朝堂没人了吗?敢情养的都是吃白饭的,非常时候,竟没个帮得上忙的。难怪我半个月都没着人,这是要生生累死我孙子吗?来人,传我懿旨……”
正说着,棚子外一阵异动,一名小宦官恭声道:“禀太后,晋王到……”
每次有人提到“晋王”两字时,淼淼都觉得一阵胸痛,没想到说曹操
曹操就到,一阵凉风带过,刚才那个身穿银甲神气活现的巡城狗已旋风似的来到太后跟前,正是晋王李昀,“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身体安康,福寿无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把晋王拉到身旁坐下,“晋王来了,可想煞祖母了。你母妃说你今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这可怎么行?回头我和皇帝说说,咱们不干那个苦差事了,谁爱干谁干去。你瞧瞧你……”太后在晋王俊俏的脸蛋上摸了一把,牙痛地道:“哎哟,可怜见的,这才几天,瘦得骨头都出来了。来人,快舀碗甜粥上来。”
棚子里的人虽不算太多,但少说也有十来个,还清一色是女的,晋王有些尴尬和不耐烦,他其实只想来打声招呼就走的,冷着声道:“皇祖母,我不饿……”
太后脸色一肃,“一天到晚连米都没一粒下肚,怎么会不饿?你是成仙了?说到吃,你得学学越王,他啥时候让人操心过?差事固然要紧,但吃饭更要紧,你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干差事?这人啊,一定得吃得多、吃得好,吃好了才有精神色。”
太后提到越王的时候,晋王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宫女将甜粥呈上,太后不容分说,示意晋王先把粥吃了再说,晋王无耐,端起白瓷碗,也不用勺子,两口便把粥喝完。
淼淼斜眼看去,晋王的头盔进来时已摘下,许是常年在军中打滚的缘故,他的肤色不像越王或普通世家子那么白净,晒成淡淡的蜜色,脸庞俊美得有点过分,他随意的那么坐着,浑身上下却有种野性的恣意洒脱,尤其那双星眸……淼淼在看到那双眸子时,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一双妖冶且冷漠的眸子,正是她上一世临死前,那双居高临下看她,像看一条快断气的死鱼的眸子。
太后又和其余妃嫔闲聊起来,有宫女端了茶水给晋王,他闷头喝了两口,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忽然似有所感,微微侧头朝一旁看去。只见侯府柳夫人身后站着一个白白胖胖喜气洋洋的胖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看就看了,身为长安城无数闺阁小姐们夜夜思春的责任担当,他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被人花痴地注视,然而这回却有点不一样,他从那双猫儿一般眯成一道细缝的眸子里,敏锐地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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